《瑞典火柴》
“我透不出氣來了!"他說。"好,……就算是這樣吧。……不過我要出去了,……勞駕。"普塞科夫就給押走了。
“他到底還是招認了!"楚比科夫舒暢地伸個懶腰,說。
“他露出馬腳來了!不過,我多么巧妙地揭了他的底!這下子可把他整垮了。……“"他連那個穿黑衣服的女人都沒否認!"玖科夫斯基笑著說。"不過另一方面,那根瑞典火柴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我再也受不住了!再見!我要走了。"玖科夫斯基戴上帽子,動身走了。楚比科夫開始審問阿庫爾卡。阿庫爾卡聲明說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只跟您相好過,此外我跟誰也沒有相好過!"她說。
傍晚五點多鐘,玖科夫斯基回來了。他激動得不得了。他的手抖得沒法解開大衣扣子。他的臉燒得通紅。看得出來,他是帶著新消息回來的。
“Venividivici"他飛奔進楚比科夫的房間里,往圈,,、僖紊弦蛔f。"我憑我的名譽起誓,我開始相信我的天才了。
您聽著,見鬼!您聽著會大吃一驚的,老頭子!這又可笑又可悲!您手心里已經(jīng)有三個,……不是這樣嗎?我卻找到了第四個罪犯,或者更確切地說,女犯,因為那也是個女人!而①拉丁語:我來了,我看見了,我勝利了。ü帕_馬大將愷撒的豪語。)且是個什么樣的女人。∥抑灰馨ひ幌滤募绨,情愿少活十年呢!不過……您聽著,……我坐車到克里亞烏左夫卡村,繞著它兜了個大圈子。一路上我訪問了所有的小雜貨鋪、小酒店、酒館,到處打聽瑞典火柴。到處都對我說'沒有'。
我坐著車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直到現(xiàn)在。我二十次失掉希望,又二十次收回希望。我逛蕩了整整一天,直到一個鐘頭以前我才算找著我要找的東西。離這兒有三俄里遠。他們拿給我一大包,一共是十盒。其中正好缺一盒!荫R上問:'那一盒是誰買去的?'一個女人買去了!'她喜歡這玩意兒,這玩意兒一擦就……嗤的一響。'我的好朋友!尼古拉·葉爾莫拉伊奇!一個被宗教學校開除出來而且熟讀過加博里奧①的作品的人,有的時候竟然能辦出什么樣的大事來,那是人類的智慧簡直無法理解的!從今天氣我要開始尊敬自己了!……嘿嘿!,我們走吧!”“到哪兒去?”“到她那兒去,到第四個那兒去!覀兊泌s緊去,要不然……要不然,我急得心里象有一團火,要活活燒死了!
您知道她是誰?您再也猜不出來!就是我們警察分局長,老頭子葉夫格拉甫·庫茲米奇的年輕妻子奧爾迦·彼得羅芙娜,就是她!她買了那盒火柴!”“您……你……您……發(fā)瘋了吧?”“這很容易理解嘛!第一,她吸煙。第二,她沒命地愛上了克里亞烏左夫。他呢,有了個阿庫爾卡,就拒絕了她的愛①加博里奧(1835—1873),法國作家,現(xiàn)代偵探小說創(chuàng)始人之一。
情。她要報仇,F(xiàn)在我想起有一次我碰見他倆躲在廚房里屏風后面。她向他賭咒發(fā)誓,他卻吸著她的紙煙,把煙子噴到她臉上去。不過,我們得走了!煲稽c,天黑下來了。……我們走吧!”“我還不至于神志不清到聽了個小娃娃的話就半夜三更去打攪一個高尚而誠實的女人!”“高尚,誠實。……出了這樣的事還說這樣的話,您簡直是草包,算不得偵訊官!我素來不敢罵您,可是現(xiàn)在您逼得我罵!草包!老頑固!得了,我的親人,尼古拉·葉爾莫拉伊奇!我求求您!“偵訊官搖一搖手,吐了口唾沫。
“我求求您了!我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審判的利益求您!
我真心實意地求您!您給我個面子吧,哪怕一輩子就這一次!"玖科夫斯基跪下去。
“尼古拉·葉爾莫拉伊奇!哎,您發(fā)發(fā)善心吧!要是關于這個女人我看錯了,您就罵我混蛋,流氓!要知道,這是個什么樣的案子啊!這個案子!簡直是長期小說,不是案子!這個案子的名片會傳遍整個俄國!日后人家會提拔您做專辦特別重大案件的偵訊官!您得明白才是,不懂事的老頭子!"偵訊官皺起眉頭,猶豫不決地伸出手去拿帽子。
“好,見你的鬼,就這樣吧!"他說。"我們走。"等到偵訊官的輕便雙輪馬車開到警察分局長的家門口,天色已經(jīng)黑了。
“我們簡直是豬!"楚比科夫拉了拉門鈴說。"我們在打攪人家喲!薄皼]什么,沒什么。……您不要膽怯!覀兙驼f馬車上的彈簧壞了。"在門口迎接楚比科夫和玖科夫斯基的,是個大約二十三歲的女人,身量高,體態(tài)豐滿,眉毛漆黑,嘴唇又厚又紅。她就是奧爾迦·彼得羅芙娜本人。
“啊,……很高興!"她說,滿面笑容。"你們正好趕上吃晚飯。我的葉夫格拉甫·庫茲米奇不在家!浇淌考依锎T去了!贿^他不在,我們也無所謂!堖M去坐!你們這是剛辦完偵訊工作吧?……”“是!覀,您要知道,車上的彈簧壞了,"楚比科夫走進客廳里,在圈椅上坐下,開口說。
“您要冷不防……給她個措手不及!"玖科夫斯基小聲對他說。"您給她個措手不及!”“彈簧。……嗯,……是!覀兙兔懊笆У氐竭@兒來了。”“給她個措手不及,我跟您說!要是您凈說廢話,她就會猜出來了!”“哦,既是你全懂,那就由你來干,不用找我!"楚比科夫嘟噥說,站起來,往窗子那邊走去。"我辦不到!你自己煮的粥你自己喝!”“是啊,彈簧,……"玖科夫斯基走到警察分局長的妻子跟前,開口說,皺起長鼻子。"我們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呃呃……吃晚飯,也不是找葉夫格拉甫·庫茲米奇。我們來,是為了問您,太太:由您弄死的瑪爾克·伊凡諾維奇如今在哪兒?”“什么?哪個瑪爾克·伊凡諾維奇?"警察分局長的妻子吞吞吐吐地說。突然,她那張大臉轉(zhuǎn)眼間漲得通紅。"我……不明白!薄拔沂且苑傻拿x問您!克里亞烏左夫在哪兒?我們?nèi)懒!”“你們是聽誰說的?"警察分局長的妻子受不住玖科夫斯基的目光,輕聲問道。
“請您務必告訴我們:他在哪兒?!”
“不過你們是從哪兒知道的?是誰對你們說的?”“我們?nèi),太太!我是用法律的名義要求您!"偵訊官看見警察分局長的妻子心慌意亂,就放大膽子,走到她跟前,說:“您告訴我們,我們就走了。要不然我們就要……”“你們找他干什么?“"何必問這些呢,太太?我們要求您說出來!您在發(fā)抖,張皇失措。……是的,他遇害了,而且說句不怕您見怪的話,就是被您害死的!您的同謀犯把您供出來了!"警察分局長的妻子頓時臉色煞白。
“那我們就去吧,"她絞著手,低聲說。"他在我家的浴室里藏著。只是看在上帝分上,你們不要對我丈夫說起這件事!
我求求你們!他會受不了!”
警察分局長的妻子從墻上取下一把大鑰匙,領著她的客人們穿過廚房和前堂,走進院子里。院子里黑糊糊的。天上下著毛毛細雨。警察分局長的妻子在前邊帶路。楚比科夫和玖科夫斯基在高高的草叢中跟著她走,吸進野麻和污水的氣味,腳底下踩著污水而發(fā)出咕唧咕唧的響聲。院子很大。不久,污水沒有了,他們腳下感覺到耕松的土地了。黑暗中露出樹木的輪廓,樹木之間有一所小房子,房頂上豎著一根歪煙囪。
“這就是浴室,"警察分局長的妻子說。"可是,我求求你們,不要對外人說!“楚比科夫和玖科夫斯基走到浴室跟前,看見門上掛著一把極大的鎖。
“準備好蠟燭頭和火柴!"偵訊官對他的助手小聲說。
警察分局長的妻子開了鎖,把客人們讓進浴室。玖科夫斯基擦燃火柴,照亮浴室的更衣間。更衣間中央擺著桌子。桌上放著矮粗的小茶炊,旁邊有個海碗,里面盛著白菜湯,已經(jīng)涼了,還有個菜碟,上面只剩些調(diào)味汁。
“再往前走!”
他們走進隔壁房間,也就是浴室。那兒也有一張桌子。桌上有個大碟子,盛著火腿,還有一大瓶白酒、幾個盤子和一些刀叉。
“可是那個人在……哪兒?受害者在哪兒?"偵訊官問。
“他在上邊那層鋪上!"警察分局長的妻子小聲說,臉色越發(fā)蒼白,渾身發(fā)抖。
玖科夫斯基手里拿著蠟燭頭,爬到上層鋪去。他在那兒看見一個人的很長的身體,紋絲不動地躺在大絨毛褥墊上。那個身體發(fā)出輕微的鼾聲。……"我們上當了,見鬼!"玖科夫斯基叫起來。"這不是他!
這兒躺著個活人,蠢貨。喂,您是什么人,見鬼?"那個身體吸進一口氣,發(fā)出吹口哨的聲音,然后動起來。
玖科夫斯基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他舉起胳膊,伸了個懶腰,略微抬起頭來。
“這是誰爬上來了?"一個沙啞而低沉的男低音問道。"你要干什么?"玖科夫斯基把蠟燭頭湊到生人的臉上,不由得尖叫一聲。
他看見紫紅的鼻子,沒梳理過的蓬松頭發(fā),兩撇漆黑的唇髭,其中一撇雄赳赳地往上翹著,驕橫地直指天花板,他認出這個人就是騎兵少尉克里亞烏左夫。
“您是……瑪爾克……伊凡內(nèi)奇?!不可能!"偵訊官抬頭一看,楞住了!笆俏遥瑢α。……原來是您啊,玖科夫斯基!您到這兒干什么來了?下邊,還有那個丑家伙是誰?圣徒呀,原來是偵訊官!是什么風把你們吹來的?"克里亞烏左夫爬下來,擁抱楚比科夫。奧爾迦·彼得羅芙娜溜出門外去了。
“你們是怎么來的?咱們來喝一盅,見鬼!特拉——搭——梯——多!蹅儊砗纫恢眩〔贿^,是誰把你們領到這兒來的?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不過,反正也無所謂!咱們來喝酒吧!"克里亞烏左夫點上燈,斟滿三杯酒。
“說實在的,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偵訊官攤開手說。
“這究竟是你呢,還是不是你?”
“你算了吧!阆虢逃栁乙环?那就請你少費這個心。青年人玖科夫斯基,喝下你那杯酒!朋友們,咱們來快快活活地消磨這個良宵吧。……你們瞧著我干嗎?喝呀!”“我仍舊弄不明白,"偵訊官說,心不在焉地喝下酒去。
“你為什么待在這兒?”
“既然我覺得這兒挺好,為什么我不該待在這兒?"克里亞烏左夫喝酒,吃火腿。
“你看得明白,我在警察分局長太太的家里住著。我住在這個荒起的地方,住在這個密林里,活象一尊家神。喝吧!當時,老兄,我憐惜她了。我既然憐惜她,得,我就住到這兒,住到這個沒人用的浴室里來,象個隱士似的。……我有吃有喝。不過,我想下個星期從這兒搬走!乙呀(jīng)住得膩味了。……”“不可理解!“玖科夫斯基說。
“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不可理解!看在上帝面上,請您告訴我,您那只皮靴怎么會跑到花園里去的?“"哪只皮靴?”“我們在您臥室里只找到一只,另一只卻在花園里!薄澳銈円肋@些干什么?這不關你們的事!銈兊故呛妊剑娔銈兊墓。你們既是把我叫醒了,那就得喝酒!說起那只皮靴,老兄,倒有個有趣的故事呢。我不肯到奧麗雅①這兒來。你要知道,那時候我心緒不好,又有點醉意。……她就跑到我窗前來,開口罵我!阒溃透飩兗乙粯,……反正是這么一套!夷,喝醉了,撈起一只靴①奧爾迦的愛稱。
子朝她扔過去!!艺f:不準你罵。她就爬進窗口,點上燈,把我這個醉漢打了個夠。她靈機一動,把我拉到這兒來,鎖在屋里,F(xiàn)在我倒有吃有喝了!瓙矍,白酒,冷葷菜!可是你們上哪兒去?楚比科夫,你上哪兒去?"偵訊官啐了口唾沫,從浴室里走出來。玖科夫斯基耷拉著腦袋,跟著他走出去。兩個人沉默地坐上輕便的雙輪馬車,走了。這條路,他們覺得,以前任什么時候都不象現(xiàn)在這樣漫長而乏味。兩個人都沒說話。楚比科夫一路上起得發(fā)抖。玖科夫斯基把臉藏在大衣領里,仿佛深怕黑暗和細雨會看見他臉上的羞愧似的。
回到家里,偵訊官正碰上丘丘耶夫醫(yī)師在他家里。醫(yī)師在桌旁坐著,翻看《田地》雜志,深深地嘆氣。①"這個世界上凈是些什么樣的事呀!"他帶著憂郁的笑容迎接偵訊官,說。"奧地利又那個了!窶乘茍佗諞蒼諛持殖潭壬稀閉煅豆侔衙弊油雷擁紫亂歡,浑身唆u韉囟丁*
“瘦鬼!不要找我羅唆!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一千次,不要拿你那套政治來糾纏我。現(xiàn)在顧不上談政治!還有你,"楚比科夫轉(zhuǎn)過臉去對著玖科夫斯基,搖著拳頭說,“還有你,……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可是……這都要怪那根瑞典火柴!我怎么能知道呢!”
①一八七○至一九一八年在彼得堡出版的一種迎合小資產(chǎn)階級口味的畫報。
②格萊斯頓(1809—1898),英國首相,反動的國務活動家。
“巴不得叫你那根火柴堵在你嗓子眼里,把你活活地卡死才好!你給我走,別惹我生氣,要不然鬼才知道我會把你揍成什么樣!叫你兩條腿都斷掉才好!"玖科夫斯基嘆口氣,拿起帽子,走出去。
“我要去喝一通酒!"他走出門外,暗自決定,然后傷心地往小飯鋪慢慢走去。
警察分局長的妻子從浴室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她丈夫在客廳里。
“偵訊官來干什么?"丈夫問。
“他來說一聲:克里亞烏左夫已經(jīng)找著了。你猜怎么著,他們是在別人妻子家里找著他的!薄鞍,瑪爾克·伊凡內(nèi)奇啊,瑪爾克·伊凡內(nèi)奇!"警察分局長抬起眼睛,嘆道。"我跟你說過,放蕩是鬧不出好下場來的!我早就跟你說過,可你就是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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