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一章》
他在那兒逗留了三刻鐘，之后他突然與別人有了接觸，這正是那種對他來說極 有可能發(fā)生的事，尤其當(dāng)他處于不想見任何人的心境。他有時固執(zhí)地保護(hù)著他易受 傷害的自我意識，以致他常常挫敗自己的意圖。這就像一個演技拙劣的演員，故意 弄出一個懸念，以刺激觀眾的情感，吸引他們的注意，以便使他人產(chǎn)生一種能力來 填補(bǔ)他留下的空白。同樣，我們很少對需要和乞求我們憐憫的人表示同情——我們 將同情保留給那些人，他們以不同的方式讓我們體驗到憐憫的抽象功能。
所以，迪克，也許他自己也分析過隨之而來的遭遇。當(dāng)他在圣安吉斯大街來回 踱步時，有個瘦臉的美國人向他搭話，那個人約莫三十歲，像是受了什么傷害，臉 上掛著幾絲陰沉的笑容。他向迪克借火，迪克給了他。迪克把他當(dāng)作他早就熟悉的 一類人——這樣一類人，在煙草店閑逛，一只胳膊肘支在柜臺上，天知道抱著什么 樣的心思打量著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們。這種人熟悉修車鋪?zhàn)�，在那兒有些不明不白的�?當(dāng)，還常到理發(fā)店、戲院門廳去鬼混。不管怎么說，迪克認(rèn)定他就是這種人。有時， 這張臉會突然出現(xiàn)在泰德 的更可怕的畫上——還是做孩子的時候，迪克就 常常對這種人所代表的這種灰暗的罪惡地帶投去憂慮的目光。
“你喜歡巴黎嗎，伙計？”
還不等回答，這位男子就竭力跟上迪克的步伐�！澳銖哪膬簛恚俊彼M(jìn)一步問 道。
“從布法羅來�！�
“我來自圣安東尼 ——但戰(zhàn)后我就一直在這里�！�
“你在服役嗎？”
“我要說我當(dāng)過兵。八十四師——你聽說過那支部隊嗎？”
這人前走幾步，眼神兇的地瞪著迪克。
“在巴黎住一陣嗎，伙計？或只是路過？”
“路過。”
“你住在哪家旅館？”
迪克不禁暗暗發(fā)笑——這家伙今晚打算洗劫他的房間呢，他的想法不知不覺流 露出來了。
“有你這樣體魄的人不應(yīng)該害怕我，伙計。這一帶有不少游手好閑者，專門襲 擊美國游客，但你不用怕我。”
迪克感到討厭，就停住了腳步：“我弄不明白你怎么會有那么多時間來閑逛�！�
“我在巴黎做生意�！�
“哪方面的？”
“賣報。”
他模樣嚇人，卻做這種微不足道的事，這種反差令人覺得好笑——但那男子又 接著說：
“別著急，去年我賺了不少錢——每份售價六法郎的《太陽時報》我賣十到二 十法郎。”
他從臟兮兮的錢包里取出一份剪報，遞給似乎成了他的流浪漢同伴的迪克—— 報紙的漫畫畫著美國人正通過一艘裝有黃金的輪船跳板潮水般地?fù)沓鰜怼?/p>
“二十萬——一個夏天就花掉一千萬、”
“你跑到帕西來干什么？”
這家伙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看電影�！彼f得不明不白。“他們在那兒 搞了一家美國電影制片廠。他們需要能講英語的人，我在等他們散場呢�！�
迪克很快且堅決地甩掉了他。
很明顯，蘿絲瑪麗不是在他兜風(fēng)時走岔了，就是在他到這兒之前就離開了。他 走進(jìn)街角的一家小酒店，買了一張唱片，然后擠進(jìn)位于廚房和臭烘烘的廁所之間的 一個小亭子里，給喬治王旅館撥了個電話。他從自己的呼吸聲中覺得出有向薛尼一 斯托克司呼吸 發(fā)展的趨向——但正像其他事一樣，這種癥狀只是用來將他導(dǎo)向 情感方面。他說了旅館的電話號碼，他拿著話筒站在那兒，朝這家咖啡館望去。許 久，才聽到低低的、不熟悉的問話的聲音。
“我是迪克——我必須打電話給你。”
她停了一會——隨后鼓起勇氣，用跟他的感情相吻合的語氣說：“我很高興你 打電話給我�！�
“我到電影廠去找你了——我現(xiàn)在在帕西，就在電影廠的對面。我原想我們可 以到布洛涅樹林 去轉(zhuǎn)轉(zhuǎn)�！�
“哦，我只在那邊呆了一會兒，真抱歉�！币魂嚦聊�。
“蘿絲瑪麗？”
“是我，迪克�！�
“聽著，我現(xiàn)在時時都在想著你。要是一個女孩子攪得一個中年男子心神不定 ——事情就糟了�！�
“你不是中年人，迪克——你是世界上最年輕的人。”
“蘿絲瑪麗？”又是沉默，他眼睛盯著一個擺有法國劣質(zhì)酒的架子——上面有 一瓶瓶的奧特酒、圣詹姆斯朗姆酒、瑪麗·布里沙酒、桔味潘趣酒、費(fèi)納·布朗卡 酒、羅歇櫻桃酒及阿瑪納克燒酒。
“你一個人嗎？”
——我放下窗簾你不介意吧？
“你認(rèn)為我會跟誰在一起呢？”
“那正是我所關(guān)心的。我愿意現(xiàn)在跟你在一起�！�
又是沉默，隨后是一聲嘆息，她回答道，“我希望你現(xiàn)在跟我在一起�！�
這是她在旅館的房間，她躺在一架電話機(jī)旁，她身邊響著一首小曲的靡靡之音 —— 兩個人去喝茶 我為了你 你為了我 噢，就我自己呷
他依稀記得她黝黑的皮膚上撲著香粉——當(dāng)他吻她的面頰，她的鬢角處汗津津 的。在他自己的臉下面，是一張引人注目的蒼白的臉和渾圓的肩膀。
“這是不可能的。”他自產(chǎn)自語。一轉(zhuǎn)眼他已走上大街，大步走向或者說離開 米特。他手唄依舊拎著小公文包，他抓著有金扶手的手杖就像是抓著一把劍，
蘿絲瑪麗回到書桌，寫完給她母親的一封信。
“——我只見了他一會兒，但我覺得他模樣英俊極了，我愛上了他（當(dāng)然，我 最愛迪克，但你知道我的心思），他真的就要導(dǎo)演這部電影了，他馬上就動身去好 萊塢，我想我們也應(yīng)該走了�？评埂た巳R也在這兒。我一直喜歡他，但因為戴弗 我不常見到他。戴弗夫婦確實非常出色，大概是我見過的最有教養(yǎng)的人了。我今天 覺得不大舒服，我在吃藥，盡管不見得有這個必要；我不打算把發(fā)生的事統(tǒng)統(tǒng)告訴 你，等到見面時再說！所以，你見信后請來電，來電，來電！是你到北方來呢，還 是我同戴弗夫婦去南方？”
六點(diǎn)鐘，迪克給尼科爾打電話。
“你有什么特別的計劃嗎？”他問，“你想不想做點(diǎn)什么靜靜心——先在旅館 吃晚餐，再去看場戲？”
“你看呢？你想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剛才我給蘿絲瑪麗打電話，她在自己的 房間里吃飯。我想這使我們大家都心煩意亂了，是吧？”
“我可沒有心煩意亂，”他不以為然，“親愛的，除非你累了，否則我們做點(diǎn) 什么吧、或者我們?nèi)ツ戏酵嫔弦粋�星期，我想我們?yōu)槭裁床蝗タ纯床夹�，這總比胡 思亂想——”
迪克這可是說錯了話，他此言未了便被尼科爾打斷。
“胡思亂想什么？”
“想瑪麗亞·沃利斯的事、”
她同意去看戲，這是他們倆的一個慣例，也就是說，他們從不弄得心力交瘁。 他們發(fā)覺這么做總的來說，可以使白天過得更愉快，晚上安排得更有條理有時，他 們的精力難免委靡，他們就歸因于別人的消沉和懈怠。如此體面的一對恐怕只有在 巴黎才能見到，他們走出旅館前，輕輕敲了敲蘿絲瑪麗的房門，沒有反應(yīng)，估計她 睡覺了，于是他們就步入溫馨的熙熙攘攘的巴黎之夜，在富凱酒吧的暗影里啜飲著 味美思酒和苦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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