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到達那個收容所，已經(jīng)夜深了。剛好搬走了一戶人家，他們有了個搭賬篷的地方。湯姆跟守夜人去登記，打聽到這兒分五個清潔所。每個清潔所有抽水馬桶、淋浴、澡盆和自來水。還有一個由住在那兒的人推選出來的管理委員會。管理委員會負責(zé)維持秩序，制定各項規(guī)則。要是干得不好，大家可以投票撤換他們。要是有人胡鬧，酗酒或者吵架，管理委員會第一次對他警告，第二次嚴重警告，第三次把他趕出收容所。在這兒搭帳篷每星期只收一塊錢租金，也可以做工來抵，譬如搬垃圾啦，打掃場地啦。婦女有不少事情可做：看孩子，縫紉，學(xué)看護。警察不帶證件不準(zhǔn)進收容所來。
湯姆簡直有點不相信會有這么好的所在。回到自己家停車的地方，帳篷早已搭好，大家都睡著了。只有媽在帳篷外面等著。媽問：“事情辦妥啦？”
“妥啦。這會兒我不說，你準(zhǔn)會喜歡這兒的�！薄笆裁词虏豢细嬖V我呢？”
“我不說，你先睡去，你有多少時候沒睡過覺了。”媽忽然象個女孩子似的：“要是老想著你不肯告訴我的事，我怎么睡得著呢？”湯姆十分開心地笑著，“你別想，非得睡著不可�！眿屩缓脧澭@進帳篷。湯姆爬上卡車車廂，仰面躺了下來。天還沒亮，一陣輕微的叮當(dāng)聲把湯姆從夢中吵醒。他站起來，從車欄板上望出去，見一個帳篷旁邊，有一道橙黃色的火光從舊鐵爐的裂縫里透出來。短短的煙筒里冒出一股灰色的煙。他跳下車，慢慢向那爐子走去。
湯姆聞到了炸咸肉和烤面包的香味。一個年輕的女人在爐邊忙著，抱在懷里的嬰兒仰起頭在她胸兜下面吃奶。帳篷里走出一老一少兩個男人，跟湯姆相互問早。
女人盛起了炸咸肉，打開爐門，取出一大盤面包。年老的那個問湯姆吃過早飯沒有，知道他還沒吃，就說：“一起坐下來吧，我們的東西很多�！�
湯姆說：“謝謝，這么香的東西，我可不能不吃。”
吃著早飯，年輕的告訴湯姆，他們給人裝了十二天水管子了。這十二天里邊，他們頓頓都吃得很好，甚至還置了新衣裳。如果湯姆愿意一起去的話，可以給他想想辦法。湯姆說：“這可太承你們的情了。請等一等，我去給家里人說一聲�！�
家里只有露西醒來了。湯姆招手把她喚出帳篷，對她說：“別吵醒他們。等大家起來你告訴他們，我找到了干活的機會，現(xiàn)在接頭去。再告訴媽，我在鄰居那兒吃過早飯了�！苯淮戤�，就跟新結(jié)交的朋友，三個人一同上路。湯姆說：“真可笑。我吃了你們的東西，還沒把我的名字告訴你們。我叫湯姆·約德�！蹦昀系恼f，“我叫鐵木賽·華萊斯，這是我兒子威爾基�！�
華萊斯一家來這兒已經(jīng)十個月了。為了找不到活干吃足了苦頭。實在沒有辦法，他們把汽車賣了，一輛車才賣了十塊錢。這一陣在給一個好心的小農(nóng)場主干活，可是他們知道，這活兒是干不長的。聽了這番情形，湯姆問：“既然這樣，你們干嗎要拉我去呢？我一去，活兒不是更干不長了？”鐵木賽緩緩搖頭說：“我也不明白。說不出是什么道理�！�
拐了彎沿條石子路走了一段，穿過個小小的菜園，他們來到一所白色的農(nóng)舍跟前。一個曬黑了臉的矮胖子打后門臺階上走下來，他就是小農(nóng)場主托馬斯。托馬斯很不高興，雖然答應(yīng)雇用湯姆，卻又對他們說：“我一向給你們?nèi)X一個鐘頭。你們干的活也值三毛錢一個鐘頭。不過今天只能給兩毛五了，干不干隨你們的便�！痹瓉硗旭R斯是農(nóng)民聯(lián)合會的會員，昨天農(nóng)民聯(lián)合會開了會，派人通知托馬斯，現(xiàn)在只許給兩毛五一個鐘頭的工錢。農(nóng)民聯(lián)合會是西部銀行主持的，托馬斯年年都得向西部銀行借款，就給掐住了脖子。
講明降低工錢的緣故，托馬斯從屋里拿出張報紙來，念一條新聞給他們聽，那上面說：“昨夜有群公民，因為當(dāng)?shù)匾粋�流民居住區(qū)里有人煽動風(fēng)潮，大為憤怒，燒毀了那里所有的帳篷，并警告煽動分子迅速離開本縣�！睖樊�(dāng)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閉住嘴不吭聲。托馬斯低聲告訴他們，那些放火的公民就是農(nóng)民聯(lián)合會派去的。
三個人都表示兩毛五也干。正要挖溝去，托馬斯想起一句話來，問收容所是不是每星期六都有舞會，下星期六晚上可得多加小心。鐵木賽挺起胸脯走到托馬斯眼前，說他是管理委員會的委員，得問清楚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托馬斯說：農(nóng)民聯(lián)合會不喜歡那個收客所，因為不能隨意派警察進去抓人。下星期六，收容所的舞會上會有一場毆斗。一些早有準(zhǔn)備的警察會進去干涉。乘機把收容所給收拾了。鐵木賽向托馬斯伸出一只又粗又瘦的手，“我們感謝你。不會發(fā)生毆斗的�！蓖旭R斯握住鐵木賽的手，“但愿我不會因為泄露了他們的機密，把農(nóng)場給斷送了�！辫F木賽說：“不會有人知道是誰告訴我們的。”
拿上工具，他們?nèi)齻�去一條水渠邊埋水泥管。湯姆脫去上衣，朝手掌心吐了些唾沫，把尖嘴鋤舉到空中，飛快地落下來。威爾基說：“爸，我們找到個干活的好手了。你看，這小伙子簡直跟鋤頭結(jié)成親了�！睖氛f：“我經(jīng)受過磨練（噯嘿）。干過幾年（噯嘿）。愛干這種活（噯嘿）。真叫人痛快（噯嘿）！”他們邊干邊聊。湯姆說：“我聽說有個管理委員會，原來你就是個委員�！辫F木賽說：”是的，這要擔(dān)負責(zé)任的。我們盡力想把事情辦好。收容所里的人都盡力想把事情辦好�！睖诽岬轿钑蠒袣返氖�，問他們干嗎要來這一手。鐵木賽說：“怕咱們組織起來。收客所就是個組織，里面的人照料自己的事。樂隊是這一帶最出色的。挨餓的人可以在鋪子里賒五塊錢賬。買五塊錢吃的，歸收容所負責(zé)。咱們又從不犯法，不能把咱們關(guān)進牢里去。那些大農(nóng)場主怕的就是這個。他們想，要是咱們能管理自己的事，也就會干出別的什么事來�！彼麄冞�談到了赤黨。鐵木賽講了這樣一件事情：有個青年雇工問大農(nóng)場主：你說的討厭的赤黨究竟是什么人？大農(nóng)場主說：就是不知足的壞蛋，給他兩毛五工錢，他偏要三毛。那青年雇工搔搔頭皮說：我不是壞蛋，但是如果這樣就算赤黨的話，我也想要三毛錢一個鐘頭呢。湯姆笑起來，說：“看來我大概也是赤黨了。”
露西在湯姆走后，到衛(wèi)生間門口瞪著眼睛朝里望，沒有溫菲爾德在旁邊慫恿，她勇氣就不怎么大，把一只光腳伸了進去又縮了回來�；氐阶约�?guī)づ窀埃姶笕硕歼�沒醒，只有溫菲爾德正睜開了眼睛在望她。她伸出個指頭按在嘴唇上，用另一只手招了招。溫菲爾德溜了出來。露西裝出哪兒都去過了的模樣，領(lǐng)著溫菲爾德走進衛(wèi)生間。那里面一邊是一排馬桶間，每間有只又白又亮的瓷馬桶；另一邊墻上裝著一排洗臉盆；靠第三面墻有四個淋浴間。兩個孩子走到進馬桶間，露西勁頭十足，撩起裙子就坐上馬桶。溫菲爾德有點膽怯，伸手扭了一下水箱上的扳手，水就嘩嘩地沖下來。露西跳了起來，跟溫菲爾德一同看著那只馬桶。水只顧曄嘩淌著。露西責(zé)怪溫菲爾德：“你把它弄壞了�！薄拔覜]有�！薄拔铱匆姷��！睖胤茽柕驴粗段�，眼眶里滿是淚水。露西后悔起來：“別急，我不會告你的。咱們?nèi)鰝�謊，說這東西早壞了。還可以假裝沒到這兒來 過。”她領(lǐng)著溫菲爾德走出衛(wèi)生間。收容所里不少人已經(jīng)起來。媽望見了兩個孩子，走過去問：“你們上哪兒去了？”露西說：“不過在外面看看�！薄皽纺�？看見湯姆了嗎？”露西神氣地說：“看見的，媽。他讓我告訴你。他找到了工作，出去干活了。”
媽高興得使勁抱了抱露西的肩膀。露西覺得怪難為情的，換了個話題說：“那兒有抽水馬桶。白生生的�！眿寙枺骸澳闵夏莾喝チ耍俊薄案鷾胤茽柕氯サ�，”接著露西又補了一句：“溫菲爾德弄壞了一只馬桶。”溫菲爾德瞪著露西，說：“她在一只馬桶里撒了尿�！�
媽不放心，讓孩子帶她去看個究竟。馬桶已經(jīng)不淌水了，聽媽吩咐，溫菲爾德照剛才那樣又扭了一下扳手，一陣水又沖下來。媽昂頭大笑，說：“抽水馬桶就是這么使的�！眱蓚�孩子十分害羞，一溜煙跑了。媽朝淋浴室里望望，又到臉盆眼前放水。熱水龍頭的水太燙，她塞上盆塞，放了點熱水，又放了點冷水，在盆里洗手，正打算洗洗頭發(fā)，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厲聲說：“你怎么上這兒來了？這是男人用的�！眴柮靼讒屪蛲聿艁硎杖菟�，他不再發(fā)火，告訴媽女廁所在哪兒，還說婦女委員會馬上會去跟她接頭。聽說婦女委員會要來，媽連忙跑回帳篷，把家里人都喊了起來，打算趕快吃好早飯，等候她們。羅撒香蓬頭散發(fā)鉆出帳篷。媽說：“你去衛(wèi)生間打扮打扮，換套干凈衣裳�！绷_撒香很不高興，“我不舒服，康尼不在，我啥也不想干�！眿寚绤柕卣f：“你得振作點兒。婦女委員會有人要來。人家來的時候，可別愁眉苦臉的�！薄拔乙隆！薄澳蔷屯氯�。誰都要吐的。吐過了，你打扮打扮�！眿屆χ罂Х�，煎玉米餅，叫爸換工裝褲和襯衫，還讓爸給露西和溫菲爾德好好洗洗耳朵。爸說：“沒見過你有這么大的勁頭。”
媽說：“路上沒條件�，F(xiàn)在得把一家子弄得整齊些才行�！�
煎第二鍋王米餅的時候，一個瘦小的男人來到媽身邊，他問：“你是約德太太？”媽回答：“是的�！薄拔医屑贰谌R，是這兒的主任。來看看你們滿意不滿意。用的東西都有了嗎？是你們的咖啡這么香？”“請賞光跟我們一起吃早飯吧�！薄拔页赃^了。倒想喝杯咖啡。”媽倒了杯咖啡給他，弄不明白為什么他這么快就跟自己這般親近，“你是老板嗎？”“不，這兒的人推舉我干這個。他們把這個收容所弄得干干凈凈，有條有理。從沒見過這樣好的人。我想，今兒早上婦女委員會來看你們的�！薄拔覀冞�沒收拾干凈呢�！薄安灰o，她們初來的時候也一樣。這里的兩個委員會都了解情況，才把事情辦得這么好�！彼韧昕Х�，站起來，“我還得上別處去。你們要什么，盡管到管理處來，我經(jīng)常在那兒。謝謝你的咖啡�！�
媽聽瘦小的主任一路跟人打招呼，她低下頭，竭力抑制住要哭的心情。
主任來訪問媽的時候，露西和溫菲爾德順著那排帳篷去蹓跶，向每個帳篷里都探頭探腦地看一眼。清潔所盡頭有一塊平地，六七個孩子在那兒玩槌球，一個老太太坐在一旁看著。露西和溫菲爾德跑過去，嘴里嚷：“讓我們也玩兒一會。”孩子們抬起頭來望著他們，一個梳辮子的女孩說：“下一場讓你們玩。”露西喊：“我要現(xiàn)在玩�！迸⒄f：“那可不行，得等下一場�！甭段鲹溥^去，打了她一個耳光，把她推開，奪過她手里的木槌。
那個老太大站起來說：“就讓她玩兒一會兒吧！”可是孩子們都放下了木槌，一聲不響地走開了。露西叫溫菲爾德：“拿一根木槌，你來打！”溫菲爾德也跟那些孩子站在一起，冷冰冰地望著她。她氣勢洶洶地打了一下球，還踢起許多灰塵，假裝打得很帶勁。那些孩子仍舊在旁邊望著她。忽然間，她向他們奔過去，懇求說：“你們都來玩吧！”可是他們都不聲不響地往后退。露西受不了了，丟下木槌，哭著跑回去了。
孩子們又回到球場上。梳辮子的孩子對溫菲爾德說：“下一場，你可以參加�！崩咸珔s提醒她說：“怪你自己小氣。等她回來跟你們講和的時候，你們可別不理她�！�
吃罷早飯，爸說：”湯姆找得到活干，我們也找得到�！本透鷬W爾一同登上卡車，約翰叔叔酒醉才醒，雖然不舒服，卻一定要跟了去。三個男人走了不久，羅撒香回來了，才洗過的頭發(fā)還有點兒潮，皮膚顯得很紅潤。媽邊洗盤子邊看著她：“你洗過澡了吧？”羅撒香說，有位太太在淋浴室洗澡，轉(zhuǎn)一下開關(guān)，水就往身上沖下來了，熱水冷水都有，可以隨意調(diào)節(jié)。她也洗了一個。那太太看見羅撒香的大肚子，跟她說這兒每星期有護士來，會告訴她怎么能教胎兒健壯。還說上星期有人生了孩子。收客所全體開了個慶祝會，送東西給孩子，給孩子取了名字，做了蛋糕。媽說：“感謝上帝，咱們跟自己人在一起了。咱們約德家的人從不向人家低頭。后來，那些家伙來了，咱們遭了殃，一路上那些警察叫咱們丟臉。現(xiàn)在我不再感到委屈了。那位主任左一聲‘約德太太’，右一聲‘約德太太’還問：“你們過得怎么樣？’，我覺得咱們又在過人過的日子了�！彼帐昂帽P子，取出身干凈衣裳，對羅撒香說：“我去洗個澡。要是婦女委員會的人來了，你告訴她們，我就回來。”羅撒香坐在木箱上，一個矮胖的女人走過，見她正在摸自己的肚子，母雞似的咯咯發(fā)笑：“你想要個男的還是女的？”羅撒香臉漲得通紅，不知道說什么好。那黃臉女人走近來說，“你是個好姑娘。得當(dāng)心肚子里的娃娃，千萬別動邪念！”她說收容所里很有些荒唐事，星期六晚上，男男女女摟著跳舞，甚至還演戲。她警告羅撒香說，她親眼看見兩個姑娘因此受到了上帝的懲罰，一個流產(chǎn)死了，一個打了胎。她認為自己非常圣潔，說完就神氣活現(xiàn)地走了。
羅撒香嚇得雙手捂住了臉，抽抽噎噎地哭了，在家鄉(xiāng)，她讓康尼摟著跳過舞。瘦小的主任來安慰她，說那個散德菜太太是個好人，可就是愛弄得大家不開心。還說那兩個姑娘只因為太餓太累，才把孩子給丟了。可是他沒能給羅撒香解開疙瘩，只得聳聳肩膀走開了。
媽洗澡回來，埋怨說：“你就一直坐在這兒，也不打掃打掃。來，快動手吧�！绷_撒香沒精打采地問：“媽，你說跳舞有罪嗎？會教我小產(chǎn)嗎？”
她把散德萊太太和主任的話說了一遍。媽皺緊了眉頭，“你別自尋煩惱。你年紀還不大，也不算太倒霉，用不著老擔(dān)心上帝。”
剛動手打掃，婦女委員會的人來了。一共三個，身材高大的主席叫杰西·布立特，另兩個委員叫安妮和愛拉。她們領(lǐng)著媽和羅撒香到各處去看看，同時把她們母女倆介紹給這兒的婦女們。走過洗衣場，杰西說：“收容所有許多大家都能使用的公物。你要用洗衣盆，隨時到這兒來用好了，只是用過了得收拾干凈�！�
走進衛(wèi)生間，委員們談?wù)撈鹦l(wèi)生紙的問題。衛(wèi)生紙是大伙兒湊錢買的，只許用不許拿走。可是這星期以來第四衛(wèi)生間的衛(wèi)生紙比別處用得多，難道有人偷了？聽著這些話，媽想：“偷衛(wèi)生紙干嗎呢？”這時候，聽到啜泣的聲音，一個女人脹紅了臉站在門口，她是喬埃士太太。喬埃士太太坦白說，她家錢花光了，她的五個女兒不得不吃生葡萄，瀉肚子一星期了，隔十分鐘一次，衛(wèi)生紙用多了，可不是偷。杰西主席問：“你沒錢了？”“沒了。不過也許馬上能找到活干�！薄鞍杨^抬起來，這又不是犯了什么罪。你到鎮(zhèn)上的那個鋪子去買點吃的。收容所有二十塊錢存在那里。等你們有了活干，再還給管理委員會。怎么能讓孩子們挨餓呢？”“我們從沒受過人家的救濟�！�
“這不是救濟，是我們定的措施�？熨I吃的去，把發(fā)票交給我。”“要是還不出錢來怎么辦呢？我們好久沒活干了�！薄斑�得出的時候就還。有人走了兩個月，還寄錢到收容所來還賬呢。給孩子們買點奶酪吃，那東西止瀉�！�
是。”喬埃土太太飛快地跑了。杰西和兩個委員又領(lǐng)母女倆去看縫紉間。
“那幾位太太真是太好了！”回到自家?guī)づ袂�，媽快活地跟羅撒香說。
羅撒香也挺高興，“她們叫我去育嬰室工作。在那里我能學(xué)會怎么照料孩子，自己就不愁了�！眿屜耄悄腥藗兌颊业搅嘶罡�，她和羅撒香也在這兒做點工作，可就太美了。他們首先要買只爐子，還要買個大帳篷，說不定還能買幾個帶彈簧的床墊。正說得來勁兒，那個說羅撒香會小產(chǎn)的散德萊大太來了。她把媽引為知心人，跟媽說，這兒到處都是邪惡的人和邪惡的事，善良的基督徒誰都受不了。媽干脆回了她一句，“我倒覺得這里有不少好人�！鄙⒌氯R太太瞪著眼睛叫起來，“好人！那樣摟摟抱抱跳舞的還是好人？昨晚我去鎮(zhèn)上聽傳道，牧師說：‘收客所是個邪惡的地方。窮人只想發(fā)財。他們本當(dāng)流著眼淚懺悔的，卻摟在一起跳舞。’他說得實在好，我就從不跳舞。”媽生氣了，臉漲得通紅，“滾開，我見過你這種人，你們不讓人家有一點快樂。滾！”散德萊太太嚇得倒退了一步，“你們不是基督徒。你們該下地獄！我看見你邪惡的靈魂遭火在燒，也看見你姑娘肚里的孩子遭火在燒！”羅撒香又嚇得哭出聲來。媽拾起一根柴向散德萊太太沖過去。那黃臉女人忽然兩眼一翻，倒在地上抽起筋來，嘴角淌下粘糊糊一串口水。瘦小的主任走來，請人幫忙把那女人抬回她自己的帳篷。他向媽打招呼說：“她有病，確實有病�！薄敖裉焖盐遗畠簢樍藘苫�。”“你忍著點，我只能請你忍著點�！彼蛏⒌氯R太太的帳篷走去。羅撒香恐懼地跟媽說：“她說孩子在遭火燒的時候，我真覺得有火在燒我�！眿屨f：“你沒聽說她有��？她瘋了。別信她那些鬼話�！薄拔依蹓牧�，想睡覺�！薄澳悄憔退桑@是個好地方，你可以安心睡覺�！薄罢f不定她還要來呢。”“不會來了，媽坐在外面守著，不讓她再來�！�
三個男人沒找到活兒，空跑了一圈�？ㄜ噳牧�，奧爾向人家借了工具修理，約翰等著他。爸獨自回來，見媽坐在門口，就在她身旁蹲下。爸說他們經(jīng)過許多果園，桃子才開始發(fā)紅，葡萄園里垂著一串串淡青的葡萄，門口都掛著塊牌子，“不需雇人，禁止入內(nèi)�！眿屨f：“只要找到活干，這倒是個好地方，咱們也許能在這兒過幾天舒心日子。”爸看著媽的臉色，問：“既然這樣，你干嗎愁眉苦臉呢？”“真奇怪，趕路的時候，我啥也不想。這兒的人對我都很好，不能再好了。可是我想到了那些傷心事。那天晚上爺爺死了，我還記得他下葬那兒地下的麥茬是什么樣子。奶奶就象叫化子那樣給埋了的。還有諾亞，他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咱們再也不知道了。
康尼也溜了。我一直沒想這些事，這會兒都鉆到腦子里來了�！甭爧屵@么說，爸想起了家鄉(xiāng)，說他今天看見了大雁，還看見一陣旋風(fēng)，就象一個人在田里打轉(zhuǎn)，那群雁順風(fēng)往南飛去了。媽嘆口氣說：“別再想家鄉(xiāng)吧，那已經(jīng)不是咱們的家鄉(xiāng)了。”
約翰回來說，有個輪胎磨得只剩一層布了，得買一個，奧爾讓爸去呢。爸就去找奧爾。
見湯姆還沒回家，約翰提醒媽說，他恐怕象諾亞和康尼一樣也走掉了。
媽說：“有些事是拿得穩(wěn)的。湯姆有了工作，今晚上一定回來，決不會錯。
難道他不是個好孩子嗎？”她振作起精神關(guān)照約翰，“你去找爸。讓他到鋪子里去買點東西，要豆子要糖，還要肉和紅蘿卜，今晚上咱們要吃點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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