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五章》
將軍夫人對自己的出身頗為自傲。過去她已經(jīng)聽說過有關(guān)族中最后一位梅什金公爵的事，而此刻在毫無思想準(zhǔn)備的情況下直接聽說了這位公爵只不過是個可憐的白癡并且?guī)缀跏莻�乞丐，窮得接受施舍，她的心情怎么樣，也不難想象了。將軍恰恰是想造成這樣一種效果，可以使夫人一下子產(chǎn)生興趣，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的全部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另一個方向。
在極端情況下將軍夫人身體稍稍往后仰，往往把眼睛瞪得非常之大，毫無表情地望著面前的人，一句話也不說。這是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與自己丈夫一般年歲，有一頭夾著縷縷銀絲但還濃密的深色頭發(fā)，她的鼻子有點呈鷹鉤狀，人很消瘦，凹陷的發(fā)黃的臉頰，薄薄癟癟的雙唇。她的額頭很高，但很窄；一雙相當(dāng)大的灰眼睛有時會流露出最意料不到的表情。當(dāng)年她曾好相信自己的目光具有非凡的滋力；這種信念不可磨滅地留在她的身上。
“接待，您說接待他，就現(xiàn)在，此刻？”將軍夫人朝在她面前顯得忙亂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竭力瞪大眼睛說。
“哦，對這一點可以無須任何禮節(jié)，只要你，我的朋友，愿意見他，”將軍急忙解釋說，“他完全是個孩子，甚至很讓人愛憐；他有一種什么毛病會發(fā)作；現(xiàn)在從瑞士來，剛下火車，穿得很怪，似乎像德國人的裝束，此外身無分文，確是這樣；差點就要哭出來了，我送給他25個盧布，還想替他在我們機關(guān)里謀個文書的職位，而你們，ｍｃｒｓｄａｍｅｓ，＊請招待他吃一頓，因為他好像餓著肚子……”
“您真讓我吃驚，”將軍夫人仍用原先的口氣說，“餓著肚子和有病會發(fā)作！發(fā)什么病？”
“哦，毛病不常發(fā)作，再說他幾乎就像個孩子，不過，他是受過教育的。ｍｅｓｄａｍｓ；＊他又對女兒們說，“我倒請你們考考他，總得好好了解一下，他能些什么�！�
“考－考－他？”將軍夫人拖長了聲調(diào)著，以深為驚詫的神情又瞪起了眼睛，目光從女兒身上移到丈夫身上，又回過去。
“啊，我的朋友，別想到那層意思上去……其實，隨你便；我的意思只是親切地對待他，讓他到我們這兒來，因為這差不多是做件好事�！�
“讓他到我們這兒來？從瑞士搬來？！”
“瑞士是沒有什么干系的，其實，我再說一遍，隨你，我不過是因為，第一，他與你是同姓，也許，還是親戚，第二，他不知道何處安身。我甚至還以為，你多少會有興趣的，因為畢竟出自同姓嘛�！�
“媽媽，既然對他可以不必拘禮，就不用說了；何況他從旅途上來，想要吃東西了，既然他不知道去哪兒落腳，為什么不讓他好好吃一頓呢？”大女兒亞歷山德拉說。
“再說他還完全是個孩子，還可以跟他玩捉迷藏。”
“玩捉迷藏？”
“哎喲，媽媽，請別裝糊涂了，”阿格拉婭氣惱地打斷說。
中間的女兒阿杰萊達是個愛笑的姑娘，這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爸爸，叫他進吧，媽媽同意了，”阿格拉婭做了決定說。將軍搖了搖鈴，吩咐叫公爵來。
“但是得注意，等他坐到桌邊時，一定要給他脖子上系上餐巾，”將軍夫
＊此為法語，意為小姐們。
人決定說，“叫費奧多爾，或者就讓瑪夫拉……在他用餐的時候站在他后面，照看著他。至少在發(fā)病的時候他還安分吧？不會手舞足蹈吧？”
“相反，甚至有著非常好的教養(yǎng)和優(yōu)雅的風(fēng)度。有時有點太單純……瞧，這就是他本人！好吧，我來介紹，這是族中最后一位梅什金公爵，同姓，也許，甚至是親戚，好好接待他，款待他吧。公爵，她們馬上要用早餐，就請賞光吧……而我，對不起，已經(jīng)遲到了，要趕緊去……”
“大家都知道，您急著要去哪里。”將軍夫人傲慢地說。
“我要趕緊，要趕緊，我的朋友，我遲到了！ｍｅｓｄａｍｅｓ，把你們的紀(jì)念冊給他，讓他在上面給你們寫點什么，他是個多么出色的書法家呀，真是難得的！是天才；在我書房里他用古體簽了：‘修道院院長帕夫努季敬呈’，……好，再見�！�
“帕夫努季？修道院院長？等一下，等一下，您去哪里，帕夫努季又是什么人？”將軍夫人帶著煩惱以及幾乎是惶恐的心理執(zhí)拗地向正欲逃走的丈夫喊叫著。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古時候有過這么一個修道院院長……而我是去伯爵那里，他早就在等了，主要是，他親自約定的……公爵，再見！”
將軍快步離去。
“我知道，他到哪個伯爵那兒去！”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尖刻地說，并氣惱地把目光移到公爵身上。“剛才說什么了！”她一邊不屑和懊喪地回憶著，一邊開始，“嗯，說什么來著！啊，對了，略，是個什么修道院院長？”
“媽媽，”亞歷山德拉剛開始說，阿格拉婭甚至跺了一下腳。
“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別打岔，”將軍夫人一字一句地對她說，“我也想知道。公爵，請您就坐這兒，就這把扶手椅，對面，不，到這里來，朝太陽，朝亮處移近點，讓我能看見您。好，說吧，那是個什么修道院院長�！�
“帕夫努季修道院院長，”公爵專心認(rèn)真地回答。
“帕夫努季？這很有意思；那么，他是個什么人呢�！�
將軍夫人性急地，說得又快又尖地問著一個個問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對方，當(dāng)公爵回答時，她則隨著他的每一句話點一下頭。
“帕夫努季修道院長是十四世紀(jì)的人，”公爵開始說，“他主持著伏爾加河畔的一座修道院，就在今天我們的科斯特羅馬省內(nèi)，他以圣德般的修行而著稱、曾去過金帳汗國，幫助處理過當(dāng)時的一些事務(wù)，在一件公文上簽過字，我看見過有這一簽字的照片。我很喜歡他的字體，便臨摹起來。剛才將軍想看我字寫得怎么樣，以便為我找個差使，我就用各種不同的字體寫了幾個句子，順便就用帕夫努季修道院長本人的字體寫了‘帕夫努季修道院長敬呈’。將軍很喜歡，于是現(xiàn)在又提起了這件事�！�
“阿格拉婭”，”將軍夫人說，“記�。号练蚺荆蛘咦詈眠�是寫下來，不然我總忘掉。不過，我想，還有更有趣的。那么這簽名在什么地方？”
“好像留在將軍書房里，在桌上�！�
“馬上叫人去取來�！�
“最好還是給您再寫一次吧，如果您愿意的話�！�
“當(dāng)然喏，媽媽，”亞歷山德拉說，“可現(xiàn)在最好是用早餐，我們想吃了�！�
“倒也是的，”將軍夫人決定說，“吧，公爵，您很吃點東西了吧？”
“是的，現(xiàn)在很想吃，十分感激您�！�
“您彬彬有禮，這很好，我還發(fā)覺，您根本不是所謂……人家介紹的那種怪人，走吧，請就坐在這里，在我對面，”當(dāng)他們走進餐室后，她張羅著讓公爵坐下，“我想看著您。亞歷山德拉、阿杰萊達，你們招待公爵。他根本不是什么病人，對不對？也許，也不必用餐巾……公爵，過去用餐時要給您系餐巾嗎？”
“，也就是7歲的時候，好像是系過的，現(xiàn)在吃飯時一般是在自己膝上放一條餐巾�！�
“應(yīng)該這樣。那么發(fā)病呢？”
“發(fā)��？”公爵有些驚奇，“現(xiàn)在我很少發(fā)病，不過，我不知道，據(jù)說，這里的氣候?qū)ξ視泻�。�?/p>
“他說得真好，”將軍夫人向女兒們說，一邊繼續(xù)隨公爵的每一句話而頻頻點頭，“我甚至沒有料到�？磥恚菬o稽之談，跟平常人一樣。公爵，吃吧，再講講，您在哪里出生的，在哪里受教育的？我全都想知道，您使我異常感興趣�！�
公爵表示了感謝，一邊胃口很好地吃著，一邊重又復(fù)述了這個早晨他已不止一次講過的一切。將軍夫人越來越感到滿意：姑娘們也相當(dāng)用心地聽著。他們算起族親來。原來，公爵對自己的家譜知道得很清楚；但不論怎么講，在他和將軍夫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親族關(guān)系。在爺爺奶奶輩可能還算得上是遠(yuǎn)親。這個沒有結(jié)果的話題卻使將軍夫人特別高興，因為盡管她很想講講自己的家譜，卻始終沒有機會，因此，她從餐桌旁站起身時，精神很是振奮。
“我們大家到聚會室去，”她說，“叫他們把咖啡也端到那里去，我們有這么一個公用的房間，”她一邊給公爵引路，一邊對他說，“不客氣他說，是我的小客廳，當(dāng)只有我們在家的時候，我們便聚在這里，各做各的事：亞歷山德拉，就是這一個，是我的大女兒，彈鋼琴，或看書，或縫衣；阿杰萊達畫風(fēng)景和肖像畫（可沒有一張是畫完的），而阿格拉婭則干坐著什么也不做。我也是做起事來不順手，一事無成。好了，我們到了；請往這兒坐，公爵，靠近壁爐些，再講些什么。我很想知道，您敘述某件事情表達得怎么樣。我想使自己完全確認(rèn)了，以后見到別洛孔斯卡婭公爵夫人的時候，那是個老太太，我要把有關(guān)您的一切全都告訴她。我想讓您使她們大家也產(chǎn)生興趣。好，說吧。”
“媽媽，這樣子講可是太怪誕不經(jīng)了，”阿杰萊達指出，她那時已調(diào)整好畫架，拿起畫筆、調(diào)色板，著手臨摹早已開始畫的一張版畫上的風(fēng)景。亞歷山德拉和阿格拉婭一起坐在一張小沙發(fā)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準(zhǔn)備好聽聊天。公爵發(fā)現(xiàn)，大家都對他集中了特別的注意力。
“如果吩咐我要這樣講，我就會什么也講不出來�！卑⒏窭瓔I說。
“為什么？這又有什么好怪的？為什么他會講不出來？有舌頭的嘛，我想知道他講話的本領(lǐng)。好吧，隨便講點什么�？梢灾v講，您怎么個喜歡瑞士，對它的最初印象）你們瞧吧，他馬上就將開始講，而且會很精彩地開始的�！�
“印象是很強烈的……”公爵剛開始說。
“瞧，瞧，”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朝女兒們迫不及待地說，“他已經(jīng)開始了�！�
“媽媽，至少您要讓他說話，”亞歷山德拉制止了母親，然后又對阿格拉婭低語說，“說不定，這個公爵是個大騙子，而根本不是白癡�！�
“也許是這樣，我早就這一點了，”阿格拉婭回答說，“他這樣演戲是很卑鄙的。他這樣做想贏得什么好處不成？”
“最初的印象是很強烈的，”公爵重又說了一遍，“當(dāng)初帶我離開俄羅斯，經(jīng)過各個德國城市，我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時甚至什么也沒有問，這是在連續(xù)發(fā)了好多次毛病以后，發(fā)作得很厲害，很痛苦，而要是病發(fā)得厲害并連續(xù)幾次不斷反復(fù)發(fā)作，那么我總是陷于完全愚鈍的狀態(tài)，全然失去了記憶，盡管頭腦還在工作，但是思維的邏輯流程仿佛中斷了。我不能把兩三個以上的思想串聯(lián)起來，我覺得是這樣的。等毛病緩解平息，我又變得健康強壯，就像現(xiàn)在這樣。我記得，當(dāng)時我的憂郁是難以忍受的；我甚至想哭。我老是感到驚愕和惶恐不安；所有這一切都是陌生的，這使我感到非常痛苦，這一點我是明白的。什么都生疏深深地折磨著我。我從這種愚昧昏蒙的狀態(tài)中完全清醒過來，我記得，是在傍晚，在巴塞爾；進入瑞士的時候，城里集市上的一頭驢的叫聲驚醒了我。驢子使我大大吃了一驚，而且不知怎么的我異常喜歡它，與此同時我的頭腦仿佛一下子豁然省悟了�！�
“驢子？這可真怪，”將軍夫人指出，“不過，也絲毫沒有什么奇怪的；我們中有人還會愛上驢子呢，”她忿忿地看了一眼正笑著的姑娘們，說，“還是在神話里就有這種事。公爵，請繼續(xù)講吧�！�
“從那時起我愛驢子愛得不得了。這甚至成為我的寵物。我開始打聽關(guān)于驢子的事，因為過去沒有見過這種動物，很快我自己就確信了，這是非常有用的牲畜，會干活，力氣大，能忍受，價格低，有耐力；就通過這頭驢子我突然喜歡上了整個瑞士，因為過去的憂郁完全消失了。”
“這一切非常奇怪，但是關(guān)于驢子的事可以放過去；現(xiàn)在換一個別的話題吧。阿格拉婭，你于嗎老是在笑？還有你；阿杰萊達？關(guān)于驢子的事公爵講得很精彩。他親自看見過，而你看見什么了？你沒有去過國外？”
“我看見過驢子，媽媽，”阿杰萊達說。
“我還聽見過驢子的叫聲呢，”阿格拉婭附和說。三個人又都笑了起來，公爵也與她們一起笑了。
“你們這樣非常不好，”將軍夫人指出，“公爵，請您原諒她們，她們并無惡意。我總跟她們拌嘴，但我是愛她們的。她們輕率、膚淺、瘋瘋傻傻的�！�
“怎么會呢�！惫粜χf，“我要是處在她們的地位也不會放過機會嘲笑的。但我還是維護驢子：它是善良和有用的人�！�
“那您善良嗎，公爵？我是出于好奇才問的�！睂④姺蛉藛�。
大家又笑了起來。
“又纏到這該詛咒的驢子上去了；對它我可想也沒想過！”將軍夫人喊了起來，“請相信我，公爵，我沒有任何……”
“暗示？噢，我相信，毫不懷疑！”
公爵不住地笑著。
“您笑了，這很好。我看得出，您是個善良的年輕人，”將軍夫人說。
“有時候并不善良，”公爵回答說。
“而我是善良的，”將軍夫人出人意料地插嘴說，“如果您愿聽的話，我一向是善良的，這是我唯一的缺點，因為不應(yīng)該一貫善良。我常常發(fā)火，沖著她們，特別是沖著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但糟糕的是，我發(fā)火的時候心卻最善。剛才，就在您來之前，我還在大發(fā)雷霆并裝作什么也不明白和無法明白的樣子。我往往會這樣，就像個小孩一樣。是阿格拉婭教我的；謝謝你，阿格拉婭。不過，這全都是無稽之談。我看起像蠢，女兒們也想把我說成那樣，可我還沒有笨到那個地步。我有性格，而且不太害羞。不過，我說這些并無惡意。到這兒來，阿格拉婭，吻吻我，好了……撤嬌夠了，”當(dāng)阿格拉婭深情地吻了她的雙唇和手之后，她說，“公爵，請繼續(xù)講下去。也許，您能想起什么比驢子更有趣的事來。”
“我又不明白了，怎么可以這樣一下子就能講出來呢，”阿杰萊達又指出，“我可是怎么也找不出話立即應(yīng)付的�！�
“公爵就能找到，因為公爵聰明過人，至少比你聰明十倍，也許是十二倍。我希望過后你能感覺到這點。公爵，向她們證明這一點吧；請繼續(xù)講。驢子確實可以干脆不講。好吧，除了驢子，在國外您還見到過什么？”
“但是關(guān)于驢子的這番話是很有道理的，”亞歷山德拉指出，“公爵非常有趣他講了自己病中遇到的事情以及怎么通過一種外來的動力他喜歡上了一切。我對于人怎么失去理智以及后來又怎么恢復(fù)的，始終很感興趣。特別是，如果這一切是突然發(fā)生的，就更有興趣�！�
“不正是這樣嗎？不正是這樣嗎？”將軍夫人氣琳琳地責(zé)問著，“我看得出，你有時也挺聰明；好了，笑夠了！您，公爵，好像停在講瑞士風(fēng)景的地方，講吧！”
“我們來到了盧塞恩，帶我去游湖。我覺得湖的景色很美，但與此同時心情卻沉重得不得了，”公爵說。
“為什么？”亞歷山德拉問。
“我不明白。第一次望著這樣的自然風(fēng)光，我總是心里很沉重、很不安；又覺得很好，又覺得惶惑；其實，這一切還是病的緣故。”
“可是，我們很想看看，”阿杰萊達說，“我不明白，我們打算什么時候到國外去。我兩年都無法找到畫畫的素材了：東方和南方早就寫遍了……公爵，為我找個畫畫的素材吧！”
“這方面我是一竅不通。我覺得：看上一眼就可以畫畫了。”
“我不會看一眼就畫�！�
“你們在說什么謎語嗎？我一點也不明白！”將軍夫人打斷他們說，“怎么不會看一眼就畫？有眼睛就看唄。在這里你不會，到了國外也學(xué)不會。公爵，最好還是講講，您自己是怎么看的�！�
“這就比較好，”阿杰萊達補充說，“公爵可正是在國外學(xué)會看的�！�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只是恢復(fù)了健康；我不知道，我是否學(xué)會了看東西。不過，我?guī)缀跻恢焙苄腋��！?/p>
“幸福！您會成為幸福的人？”阿格拉婭喊了起來，“那您怎么學(xué)會看東西？還得教教我們呢�！�
“請教會我們吧，”阿杰萊達笑著說。
“我什么都不會教，”公爵也笑著說，“我在國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在這個瑞士鄉(xiāng)村里度過的；難得到不太遠(yuǎn)的地方去；我能教你們什么呢？開始我只是沒有感到寂寞罷了；我很快就康復(fù)起來；后來對我來說每天都變得很寶貴，時間越長就越覺得寶貴，于是我便開始注意這一點。我躺下睡覺時心滿意足，早晨起床時更覺得幸福。至于這一切是怎么回事，很難講得清楚�！�
“所以您就哪兒也不想去，哪兒也未能吸引您去？”亞歷山德拉問。
“起先，一開始，當(dāng)然是有吸引力的，我也曾陷入非常心神不定的狀態(tài)。老是想，我將如何生活；我想嘗試自己的命運，特別是有時候往往心煩意亂得很。你們知道，是有這種時候的，尤其是單獨一人的情況不會這樣。我們那里有瀑布，它不大，從山上高高地飛瀉而下，像一根細(xì)細(xì)的線，幾乎是垂直的，--白花花的、水聲喧囂、飛沫飄濺；它從高處落下來，可使人覺得相當(dāng)?shù)�，它有半俄里遠(yuǎn)，可好像離它只有的步。每到夜間我喜歡聽它的喧囂聲；也正是這種時刻有時會產(chǎn)生極大的忐忑不安。有時候中午時，你走進山里什么地方，孤身處于群山之中，周圍是松脂淋漓的古老巨松；懸崖上是古老的中世紀(jì)城堡，斷墻殘垣；我們的小村莊在下面很遠(yuǎn)的地方，勉強可見；陽光明嵋，天空碧藍(lán)，寂然無聲。就在這種時候，常常有一種東西始終在召喚著我到什么地方去，我總覺得，如果老是筆直走，走很久很久，走到這條線的外面，也就是天地相接的那條線外面，那么在那里就有全部謎底，馬上就能看見新的生活，這生活比我們的生活要熱烈、喧嘩得上千倍；我一直幻想著像那不勒斯這樣的大城市，那里有宮殿、喧鬧，轟響，生活……是啊，幻想得不少嗎！而后來我甚至覺得，在監(jiān)獄里也可隊找到豐富的生活�！�
“最后一個值得稱贊的思想，在我12歲的時候，就在我的《文選》課本里讀到過，”阿格拉婭說。
“這全都是哲學(xué)，”阿杰萊達指出，“您是個哲學(xué)家，您是來開導(dǎo)我們的吧�！�
“也許，您是對的，”公爵莞爾一笑說，“也許，我真的是個哲學(xué)家，誰知道呢、也可能，實際上我是有開導(dǎo)的想法，這是可能的，真的，可能的�！�
“而您的哲學(xué)跟葉夫蘭皮婭·尼古拉耶夫娜的恰恰一個樣”，阿格拉婭隨著就說起來，“這么一個官太大孀婦，到我家來，就如一個食客，她生活的全部宗旨就是要便宜；只想日子過得便宜些，講起話來也盡是幾個戈比的事，請注意，她可是有錢的，她是個女滑頭。所以。您那監(jiān)獄里的豐富生活，也許，還有您在鄉(xiāng)村的四年幸福，也完全是這樣，為了這種幸福出賣了您的那不勒斯城，好像還賺了錢，盡管只不過是幾個戈比�！�
“關(guān)于監(jiān)獄里的生活還可以不表同意,”公爵說，“我聽說過一個坐了12年牢的人的故事；這是我教授的一個病人，后來治愈了。他也曾經(jīng)常發(fā)病，有時也是很不安分，哭哭啼啼的，有一次甚至企圖自殺。他在監(jiān)獄里的生活很抑郁，但是，請你們相信，當(dāng)然并不是不值一提。他所熟悉的就只是一只蜘蛛和長在窗下的一棵小樹……但是，我最好還是對你們講講去年我見到的另一個人。這里有一個情況很奇怪，其實，怪就怪在很少會有這樣的事。這個人有一次曾跟別人一起被帶上斷頭臺，因犯有罪，對他宣讀了槍決的死刑判決。過了幾分鐘又宣讀了特赦令和制定另一種級別的刑罰；但是，在兩次判決之間有20分鐘，或者至少是一刻鐘，他是在確信無疑自己過幾分鐘就將突然死去的狀態(tài)中度過的。當(dāng)他有時候回想起當(dāng)時的感受時，我非常想聽他講，我還好幾次向他重新探問詳情，他對一切記得異常清楚，并且說，永遠(yuǎn)也不會忘卻這些分鐘里的任何事情。離死刑臺20步光景，埋著三根柱子，因為有幾個犯人，而在死刑臺旁邊則站著老百姓和士兵。頭三個人被帶近柱子，捆綁好，給他們穿上死衣（白色長褂），白帽子拉到他們眼睛上，免得看見槍；然后，幾個人組成的一隊士兵對著每根柱子站成一列，我的熟人排在第八個，也就是說，他該是第三批走到柱子跟前，神父拿著十字架挨個走到所有人面前。，只剩下5分鐘可以活了，不會更長了，他說，這5分鐘于他是個無窮的期限，巨大的財富；他覺得，這5分鐘里他將度過好幾生，以至眼前還沒什么好去想最后那一瞬間的，因此他還做了各種支配：他估算了與同伴們告別的時間，這要用去兩分鐘，然后還有兩分鐘要用來最后一次想想自己，再后面的時間則要最后一次看看周圍。他很好地記得，他做的正是這三種支配，也正是這樣計算的。他27歲，身強力壯，卻就要死去；在跟同伴們告別時，他記得，還對其中一個提了個很不相干的問題，甚至還對回答非常感興趣。然后，也就是跟同伴們告別后，則開始了他留出用來思考自己的兩分鐘；他早就知道，他將想些什么：他一直想盡快和盡可能明晰地想象，怎么會是這樣的：他現(xiàn)在還存在，不活著，而過3分鐘就已經(jīng)什么都不是了，是什么人還是什么東西--到底是什么？在什么地方呢？所有這一切他想在這兩分鐘里得到解決：不遠(yuǎn)處是座教堂，它那金色的圓頂在明媚的陽光下閃爍著。他記得，他曾非常頑執(zhí)地看著這金頂和它閃耀出來的光線，他不能擺脫那光線：他覺得，這些光線是他的新生，再過3分鐘他將不論以什么方式與它們?nèi)跒橐惑w……來世未卜和要與這即將降臨的新生離開使他感到非�？膳�；但是他說，在這段時間里沒有什么比一個不斷縈繞的念頭更使人感到心頭沉重了，這個念頭便是：‘如果不死就好了！如果還我生命就好了，那將是多么無窮盡呀，！而且所有這一切都將屬于我！那時我就會把每分鐘都當(dāng)作整個世紀(jì)來用，不失去絲毫?xí)r光，每分鐘都精打細(xì)算，分秒也不白白浪費！’他說，他的這種想法最后竟蛻變成一種怨恨，以至他想寧可快點把他斃了�！�
公爵突然靜默下來，大家都等著他繼續(xù)下去和結(jié)論。
“您結(jié)束了嗎？”阿格拉婭問。
“什么？我講完了，”公爵從短暫的沉恩中醒悟過來，說。
“您為什么要講這個？”
“就這么……突然想起了……我就講了……”
“您很會賣關(guān)子，”亞歷山德拉說，“您，公爵，想必要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無論哪一瞬間都不能用戈比來衡量，有時候5分鐘比一座寶藏還更珍貴。這一切是值得稱贊的。但是，話說說，對您講了這樣可怕的遭遇的這位朋友怎么啦……不是對他改了刑罰，也就是賜予他‘無窮盡的生命’了嗎？那么，后來他怎么處理這筆財富的呢？每分鐘都‘精打細(xì)算’過的嗎？”
“喔，不，我已經(jīng)問及他這一點，他自己對我的，根本不是這樣過的，浪費了許多許多時間�！�
“噢，這么，您的是一種經(jīng)驗，也就是說，真正要‘精打細(xì)算’，是無法生活的。不知為什么就是無法生活。”
“是啊，不知為什么就是無法生活，”公爵重復(fù)著說，“我自己也這樣覺得……可終究不知怎么的不太相信……”
“也就是說，您認(rèn)為，您比大家活得更聰明？”阿格拉婭說。
“是的，過去有時候是這樣的�！�
“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還這樣想，”公爵依然帶著安詳甚至羞澀的微笑望著阿格拉婭；但立即又大起來，快活地望了她一眼。
“真謙虛。”阿格拉婭幾乎惱怒地說。
“可是，你們又多么勇敢，瞧你們都在笑，而他敘述的一切卻使我大力吃驚，后來我都夢見過，夢見的正是這5分鐘……”
他又一次認(rèn)真而探究地掃視了一遍他的聽眾。
“你們沒有為了什么而生我的氣吧�！彼坪蹙执俨话驳赝蝗粏�，但是，卻直視著大家的眼睛。
“為了什么呢。”三個姑娘一齊驚奇地嚷了起來。
“就是我似乎老在教訓(xùn)人……”
大家笑了起來。
“如果你們生氣了，那么請別生氣，”他說，“我可自己也知道，比別人經(jīng)歷的少，對生活也比別人了解得少�？赡苡袝r候我講的令人非常奇怪�！�
他完全不好意思了。
“既然您說曾經(jīng)很幸福，那也就是說您經(jīng)歷得不是少，而是多；您又何必說昧心話和道歉。”阿格拉婭嚴(yán)厲地糾纏著對方說，“您教導(dǎo)我們，請不必為此不安，因為這絲毫也不表明您就高人一籌。有了您這種清靜淡漠的哲學(xué)，一百年的生活都可以充滿幸福。給您看死刑或給您看一個手指頭，您從中一樣會得出值得稱道的思想，還會感到心滿意足。這樣是可以過日子的�！�
“你于嗎老是這么氣沖沖的，我不明白，”早就在觀察交談?wù)吣槻勘砬榈膶④姺蛉穗S即說，“你們在談?wù)撌裁�，我也不明白。什么手指頭，這是什么胡言亂語？公爵講得很好，只不有點凄愁，你干嗎要難住他？他開始講的時候還笑著，可現(xiàn)在完全無精打采了。”
“沒關(guān)系，媽媽。遺憾的是，公爵，您沒有看見過死刑，不然我倒想問總一個問題�！�
“我看見過死刑，”公爵回答說。
“您見過。”阿格拉婭嚷了起來，“我本該猜得到的！這一下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既然您見過，您怎么說一直過得很幸福呢？怎么，我對您說得不對嗎？”
“難道您那個村子里處死人？”阿杰萊達問。
“我在里昂看見過，是跟施奈德一起去那里的，他帶我去的。到了那里，正好碰上�！�
“怎么樣，您很喜歡嗎？受到很多教益嗎？得益匪淺吧？”阿格拉婭問。
“我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后來我還病了一陣，但是我承認(rèn)，我像被釘在那里似的著，眼睛都一眨不眨。”
“我也會一眨不眨的�！卑⒏窭瓔I說。
“那里很不喜歡婦女去看，后來甚至在報紙上寫文章議論這些婦女�！�
“這就是說，既然認(rèn)為這不是婦女的事，那么亦即是想說（這么說吧，是證明），這是動人的事。我恭賀這種邏輯。您當(dāng)然也是這樣想的吧？”
”您講講死刑吧，”阿杰萊達打斷說。
“現(xiàn)在我很不想講……”公爵似乎絞了下眉，窘迫地說。
“您像是不舍得給我們講，”阿格拉婭刺了一句。
“不，因為關(guān)于這次死刑我剛才已經(jīng)講過了�！�
“對誰講的？”
“我在等候的時候，對你們的侍仆講的……”
“哪一個侍仆？”四面八方都響起了聲音。
“就是坐在前廳里的那一個，已有白發(fā)，臉色發(fā)紅；我坐在前廳等著進去見伊萬·費奧多羅維奇�！�
“這真奇怪，”將軍夫人說。
“公爵是個派，”阿格拉婭斷然說，“那么，既然您對阿列克謝說了，您也就不會拒絕對我們講了�！�
“我一定要聽，”阿杰萊達重復(fù)說。
“確實就剛才，”公爵又有點振奮起來（他好像很快就能輕易地振奮起來），對阿杰萊達說，“當(dāng)您問我畫畫的素材時，我確實有過給您一個素材的想法：一個犯人還站在斷頭臺上，馬上就要躺到斬首機的板上，就畫斬首那瞬間前一分鐘犯人的臉�！�
“畫臉？就光畫臉�！卑⒔苋R達問，“真是個怪誕的素材，這算什么畫呀。”
“我不知道，為什么您認(rèn)為是怪誕的？”公爵熱烈地堅持說，“我不久前在巴塞爾看到一張這樣的畫。我很想告訴您……什么時候我再對您說吧……它使我驚愕萬分�！�
“您以后一定要講講巴塞爾的那張畫，”阿杰萊達說，“而現(xiàn)在您給我解釋解釋怎么畫處死型這種題材的畫。您可以這樣談，您是怎么設(shè)想這畫的？怎么畫這張臉？就這么光是臉嗎？這是一張什么樣的臉？”
“這正是臨死前的一分鐘，”公爵沉緬于回憶之中，立即就忘記了其余的一切，胸有成竹地開始說，“是他登上階梯剛剛走上斷頭臺的那一刻。這時他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看了一下他的臉便全都明白了……不過，這倒該怎么講呢？我非常非常希望您或者什么人把它畫出來！如果您畫則最好不過了！我那時就想，這張畫會是有益的。您知道，這里需要想象，在這之前發(fā)生過什么，一切的一切。他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等待著處決，這至少還得過一星期，他似乎寄希望于通常履行手續(xù)會需要時間，公文還得送到什么地方去；過一個星期才會有結(jié)果�？伞Ｊ沁@次卻召為某種情況案卷批復(fù)的日程縮短了。早晨5點他還在睡。這是10月底，5點鐘時還很冷，很暗。監(jiān)獄長悄悄地帶了看守走進來，小心翼翼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撐著臂肘坐了起來，--看見有燈光便問：‘什么事？’--‘5點后執(zhí)行死刑。’他睡眼惺松的不相信，開始爭執(zhí)說，公文要過一星期才有結(jié)果，但等他完全清醒時，就不再爭論，默默不語了，--人家這么說的。后來他說：‘這么突然畢竟令人難受……’，他又沉默了，已經(jīng)什么都不想說了。接著三四個小時便花在眾所周知的一些事情上：神父來，吃早餐，他送了酒、咖啡和牛肉（嘿，這不是一種嘲笑嗎？你想，這有多殘酷，可另一方面，這些確實無辜的人是出于純潔的心靈做這種事并深信這是仁愛），然后是上廁所（你們知道，犯人的廁所是什么樣的嗎？），最后是經(jīng)過城市押送到斷頭臺……我想，這時犯人也會覺得，在押送到之前還能無窮盡地活下去。我覺得，一路上他大概會想：‘還能活很久，還能活經(jīng)過三條街的時間；現(xiàn)在駛過這條街，然后還有一條，后面還有右首是面包鋪的那條街……還有些時候才到那面包鋪呢！四周都是人，叫喊聲，熙熙攘攘，成千上萬張臉，成千上萬雙眼睛，--這一切都應(yīng)該忍受，但主要的是要忍受這樣一個想法：‘瞧他們成千上萬的，可是不會處決他們?nèi)魏稳耍瑓s就處決我！’好，所有這一切只是前奏。一座階梯通向斷頭臺；這時他在階梯前突然哭了起來，而他是個強壯有力，勇敢剛毅的人，據(jù)說是個大兇犯。神父始終寸步不離地跟他在一起，坐大車也與他在一起并一直說著話，犯人卻未必聽得進去：就算開始聽，第三句話已經(jīng)聽不明白了。應(yīng)該是這樣的。終于他登上了階梯；他的雙腳是被捆綁著的，因此只能小步移動著。神父想必是個聰明人，便不再說話，一個勁地給他吻十字架。在階梯下面時他的臉色很蒼白，而一登上階梯，站到斷頭臺上，突然變得像紙一樣白，完全像一張白書寫紙。大概他的雙腿發(fā)軟變麻木了，不感到惡心--仿佛扼住了他的喉嚨，因此直發(fā)毛，--你們在受了驚嚇或非�？膳碌臅r刻是否感覺到，整個理智依然還清醒，但是卻已經(jīng)沒有絲毫控制力？我覺得，比方說，如果不可避免的死亡降臨，房子塌下來壓到你們身上，這時突然會非常想坐下來并閉上眼睛等待--聽天由命吧！……也就是這種時候，犯人開始表現(xiàn)這種軟弱時、神父便盡快地、默默地以很快的動作突然把十字架湊到他的唇邊，這至個小小的銀質(zhì)十字架，--他接連不斷頻頻將它湊過去，犯人的雙唇一回到十字架，他就睜開眼，又仿佛有凡秒鐘有了生氣，于是雙腳又移步了。他貪婪地吻十字架，急著吻，就像急看別忘了帶上什么東西以備不時之需，雖然此刻他未必有什么宗教意識。這樣一直到了那塊木板眼前……奇怪的是，在這最后幾秒鐘里很少有人昏厥的！相反，腦袋非�；钴S，轉(zhuǎn)得非常快，大概就像開足了馬力的機器一樣，運行得非常有力，有勁，有效；我想象，各種念頭，都是沒頭沒尾的，就這樣碰憧，著，也許，是些可笑的，不相干的念頭：‘瞧這個人在看著--他的額頭上有個疣，瞧這劊子手底下一粒扣子生銹了，……而與此同時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記得；有這么一個點是怎么也不能忘記的，也不能昏倒，一切都在它的周圍，在這個點的附近，運行和旋轉(zhuǎn)。試想想，就這樣一直到最后四分之一秒，頭已經(jīng)放在側(cè)刀下，等著，并且……他知道，突然聽見自己頭上方發(fā)出的一聲鐵器滑動的聲音！他一定聽到這聲音的！要是我躺在那里，我就會留意聽并會聽見的！這時，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瞬間，但一定能聽見的！你們設(shè)想一下，至今人們還在爭論，也許、在頭掉下時，還有約摸1秒鐘光景，他可能知道：頭掉下了，--這是個什么概念！要是5秒鐘呢！……您要這樣畫斷頭臺：要能清楚地看得到近體的最后一步梯階；犯人跨上它；頭部，臉色修白如紙，神父遞著十字架，犯人貪婪地湊上他那藍(lán)色的雙唇并望著；--他什么都知道。十字架和頭部--這就是畫，神父的臉，劊子手，他的兩個幫手的臉和臺下面的幾個頭和眼睛、--所有這些都似乎可以作為第三位的背景畫，畫得模糊些，作為陪襯……就是這么一幅畫�！�
公爵不再作聲了，掃了大家一眼。
“當(dāng)然，這不像消極淡漠，”亞歷山德拉自言自語說。
“好吧，現(xiàn)在講講，您是怎么戀愛的，”阿杰萊達說。
公爵驚訝地望了她一下。
“請聽著，”阿杰萊達似乎急著說，“您還該講巴塞爾的那幅畫，但現(xiàn)在我想聽聽，您是怎么戀愛的；請別否認(rèn)，您一定愛過，何況您一開始講故事，就不再是個哲學(xué)家了�！�
“您一講完，您就馬上會對您講過的東西感到羞愧，”突然阿格拉婭指出，“這是什么緣故？”
“這簡直是愚蠢，”將軍夫人忿忿地望著阿格拉婭，斷然說。
“真不聰明，”亞歷山德拉也重申說。
“公爵，別相信她，”將軍夫人對他說，“她這是故意惡作劇；她所受的教養(yǎng)根本不是這么愚蠢的；別認(rèn)為她們這樣是糾纏您，她們大概想出了什么主意，但是她們已經(jīng)喜歡您了。我看她們的臉就知道了�！�
“我看她們的臉也知道了，”公爵說，還特別加重了自己的語氣。
“這怎么講？”阿杰萊達好奇地問。
“關(guān)于我們的臉您知道些什么呢？”另外兩姐妹也感到好奇。
但公爵沉默著，而且很嚴(yán)肅；大家都等著他的回答。
“我以后對你們講，”他平靜而嚴(yán)肅地說。
“您是存心想吊我們胃口，”阿格拉婭嚷了起來，“瞧他多么洋洋得意！”
“嗯，好吧，”阿杰萊達又急忙說，“既然您是看臉相的行家，那么您一定是戀愛過的；這么，我是猜到了。說吧�！�
“我沒有戀愛過，”公爵依然平靜和嚴(yán)肅地回答，“我……有的是另一種幸福�！�
“是怎樣的？是什么幸福？”
“好吧，我對你們講，”公爵仿佛陷于深深的沉思中說著。
上一篇：第一部 第四章
下一篇：第一部 第六章
返回目錄：白癡
心靈雞湯
名著閱讀排行
新學(xué)網(wǎng) Copyright (C) 2007-2018 版權(quán)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 豫ICP備090062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