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庚辰：此回宜分二回方妥。]按：己卯本與庚辰本第十七、十八回尚未分回，回目為“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寶玉系諸艷之冠，故大觀園對額必得玉兄題跋，且暫題燈匾聯(lián)上，再請賜題，此千妥萬當(dāng)之章法。]
詩曰：豪華雖足羨，離別卻難堪。博得虛名在，誰人識苦甘？[庚辰側(cè)批：好詩，全是諷刺。近之諺云：“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真罵盡無厭貪癡之輩。]
話說秦鐘既死，寶玉痛哭不已，李貴等好容易勸解半日方住，歸時猶是凄惻哀痛。賈母幫了幾十兩銀子，外又備奠儀，寶玉去吊紙。七日后便送殯掩埋了，別無記述。只有寶玉日日思慕感悼，然亦無可如何了。[庚辰雙行夾批：每于此等文后使用此語作結(jié)，是板定大章法，亦是此書大旨。]
又不知?dú)v過幾日何時，[庚辰側(cè)批：慣用此等章法。][庚辰雙行夾批：年表如此寫，亦妙！]這日賈珍等來回賈政：“園內(nèi)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爺已瞧過了，只等老爺瞧了，或有不妥之處，再行改造，好題匾額對聯(lián)的�！辟Z政聽了，沉思一回，說道：“這匾額對聯(lián)倒是一件難事。論理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睹其景，大約亦必不肯妄擬；若直待貴妃游幸過再請題，偌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biāo)題，也覺寥落無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北娗蹇驮谂孕Υ鸬溃骸袄鲜牢趟姌O是。如今我們有個愚見：各處匾額對聯(lián)斷不可少，亦斷不可定名。如今且按其景致，或兩字、三字、四字，虛合其意，擬了出來，暫且做出燈匾聯(lián)懸了。待貴妃游幸時，再請定名，豈不兩全？”賈政等聽了，都道：“所見不差。我們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題了，若妥當(dāng)便用；不妥時，然后將雨村請來，令他再擬。”[庚辰雙行夾批：點(diǎn)雨村，照應(yīng)前文。]眾人笑道：“老爺今日一擬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賈政笑道：“你們不知，我自幼于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庚辰側(cè)批：是紗帽頭口氣。]如今上了年紀(jì)，且案牘紛煩，于這怡情悅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縱擬了出來，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園亭生色，似不妥協(xié)，反沒意思�！�[庚辰眉批：政老情字如此寫。壬午季春�；恕眾清客笑道：“這也無妨。我們大家看了公擬，各舉其長，優(yōu)則存之，劣則刪也，未為不可。”賈政道：“此論極是。且喜今日天氣和暖，大家去逛逛�！�[庚辰雙行夾批：音光，字去聲，出《諧聲字箋》。]說著起身，引眾人前往。
賈珍先去園中知會眾人�？汕山諏氂褚蛩寄钋冂�，憂戚不盡，賈母常命人帶他到園中來戲耍。[庚辰側(cè)批：現(xiàn)成榫楔，一絲不費(fèi)力。若特喚出寶玉來，則成何文字？]此時亦才進(jìn)去，忽見賈珍走來，向他笑道：“你還不出去，老爺就來了�！睂氂衤犃�，帶著奶娘小廝們，一溜煙就出園來。[庚辰側(cè)批：不肖子弟來看形容。余初看之，不覺怒焉，蓋謂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因思彼亦自寫其照，何獨(dú)余哉？信筆書之，供諸大眾同一發(fā)笑。]方轉(zhuǎn)過彎，頂頭賈政引眾客來了，躲之不及，只得一邊站了。賈政近日因聞得塾掌稱贊寶玉專能對對聯(lián)，雖不喜讀書，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蒙側(cè)批：如此順寫，筆間寫來，然卻是寶玉正傳。]今日偶然撞見這機(jī)會，便命他跟來。[庚辰雙行夾批：如此偶然方妙，若特特喚來題額，真不成文矣。]寶玉只得隨往，尚不知何意。
賈政剛至園門前，只見賈珍帶領(lǐng)許多執(zhí)事人來，一旁侍立。賈政道：“你且把園門都關(guān)上，我們先瞧了外面再進(jìn)去�！�[庚辰雙行夾批：是行家看法。]賈珍聽說，命人將門關(guān)了。賈政先秉正看門。只見正門五間，上面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隔，皆是細(xì)雕新鮮花樣，并無朱粉涂飾；一色水磨群墻，[庚辰雙行夾批：門雅，墻雅，不落俗套。]下面白石臺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墻，下面虎皮石，隨勢砌去，果然不落富麗俗套，自是歡喜。遂命開門，只見迎門一帶翠嶂擋在前面。[庚辰雙行夾批：掩映好極。]眾清客都道：“好山，好山！”賈政道：“非此一山，一進(jìn)來園中所有之悉景入目中，則有何趣�！北娙说溃骸皹O是。非胸中大有邱壑，焉想及此。”說著，往前一望，見白石碐嶒，[庚辰雙行夾批：想入其中，一時難辯方向。用“前”“后”“這邊”“那邊”等字，正是不辨東西。]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藤蘿掩映，[庚辰雙行夾批：曾用兩處舊有之園所改，故如此寫方可，細(xì)極。]其中微露羊腸小徑，[庚辰雙行夾批：好景界，山子野精于此技。此是小徑，非行車蔫通道，令賈改原欲游覽其景，故指此等處寫之。想其通路大道，自是堂堂冠冕氣象，無庸細(xì)寫者也。后于省親之時已得知矣。]賈政道：“我們就從此小徑游去，回來由那一邊出去，方可遍覽�！�
說畢，命賈珍在前引導(dǎo)，自己扶了寶玉，逶迤進(jìn)入山口。[庚辰側(cè)批：寶玉此刻已料定吉多兇少。][庚辰雙行夾批：此回乃一部之綱緒，不得不細(xì)寫，尤不可不細(xì)批注。蓋后文十二釵書，出入來往之境，方不能錯亂，觀者亦如身臨足到矣。今賈政雖進(jìn)的是正門。卻行的是僻路，按此一大園，羊腸鳥道不止幾百十條，穿東度西，臨山過水，萬勿以今日賈政所行之徑，考其方向基址。故正殿反于末后寫之，足見未由大道而往，乃逶迤轉(zhuǎn)折而經(jīng)也。]抬頭忽見山上有鏡面白石一塊，[庚辰側(cè)批：新奇。]正是迎面留題處。[庚辰雙行夾批：留題處便精，不必限定鑿鏤銀一色惡俗，賴及棗梨之力。]賈政回頭笑道：“諸公請看，此處題以何名方妙？”眾人聽說，也有說該題“疊翠”二字，也有說該題“錦嶂”的，又有說“賽香爐”的，又有說“小終南”的，種種名色，不止幾十個。原來眾客心中早知賈政要試寶玉的功業(yè)進(jìn)益何如，只將些俗套來敷衍。寶玉亦料定此意。[庚辰雙行夾批：補(bǔ)明好。]賈政聽了，便回頭命寶玉擬來。寶玉道：“嘗聞古人有云：‘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庚辰雙行夾批：未聞古人說此兩句，卻又似有者。]況此處并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之處，不過是探景一進(jìn)步耳。[庚辰雙行夾批：此論卻是。]莫如直書‘曲徑通幽處’這舊句舊詩在上，倒還大方氣派�！北娙寺犃耍假澋溃骸笆菢O！二世兄天分高，才情遠(yuǎn)，不似我們讀腐了書的。”賈政笑道：“不可謬獎。他年小，不過以一知充十知用，取笑罷了。再俟選擬。”
說著，進(jìn)入石洞來，只見佳木籠蔥，奇花熌灼，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庚辰雙行夾批：這水是人力引來做的。]再進(jìn)數(shù)步，漸向北邊，[庚辰雙行夾批：細(xì)極。后文所以云進(jìn)賈母臥房后之角門，是諸釵日相來往之境也。后文又云，諸釵所居之處，只在西北一帶，最近賈母臥室之后，皆從此“北”字而來。]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于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石磴穿云，[庚辰雙行夾批：前已寫山至寬處，此則由低至高處，各景皆遍。]白石為欄，環(huán)抱池沿，石橋三港，獸面銜吐。橋上有亭。[庚辰雙行夾批：前已寫山寫石，今則寫池寫樓，各景皆遍。]賈政與諸人上了亭子，倚欄坐了，[庚辰雙行夾批：此亭大抵四通八達(dá)，為諸小徑之咽喉要路。]因問：“諸公以何題此？”諸人都道：“當(dāng)日歐陽公《醉翁亭記》有云：‘有亭翼然�！兔砣弧��！辟Z政笑道：“‘翼然’雖佳，但此亭壓水而成，還須偏于水題方稱。依我拙裁，歐陽公之‘瀉出于兩峰之間’，竟用他這一個‘瀉’字�！庇幸豢偷溃骸笆菢O，是極。竟是‘瀉玉’二字妙�！辟Z政拈髯尋思，因抬頭見寶玉侍側(cè)，便笑命他也擬一個來。寶玉聽說，連忙回道：“老爺方才所議已是。但是如今追究了去，似乎當(dāng)日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日此泉若亦用‘瀉’字，則覺不妥。況此處雖為省親駐蹕別墅，亦當(dāng)入于應(yīng)制之例，用此等字眼，亦覺粗陋不雅。求再擬較此蘊(yùn)藉含蓄者�！辟Z政笑道：“諸公聽此論若如？方才眾人編新，你又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粗陋不妥。你且說你的來我聽�！睂氂竦溃骸坝杏谩疄a玉’二字，則莫若‘沁芳’[庚辰側(cè)批：真新雅。]二字，[庚辰雙行夾批：果然。]豈不新雅？”賈政拈髯點(diǎn)頭不語。[庚辰眉批：六字是嚴(yán)父大露悅?cè)菀�。壬午春。]眾人都忙迎合，贊寶玉才情不凡。賈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對聯(lián)來�！睂氂衤犝f，立于亭上，四顧一望，便機(jī)上心來，乃念道：
繞堤柳借三篙翠，[庚辰雙行夾批：要緊，貼切水字。]
隔岸花分一脈香。[庚辰雙行夾批：恰極，工極！綺靡秀媚，香奩正體。]
賈政聽了，點(diǎn)頭微笑。眾人先稱贊不已。
于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庚辰雙行夾批：渾寫兩句，已見經(jīng)行處愈遠(yuǎn)，更至北一路矣。]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里面數(shù)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所在！”[庚辰側(cè)批：此方可為顰兒之居。]于是大家進(jìn)入，只見入門便是曲折游廊，[庚辰雙行夾批：不犯超手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兩三間房舍，一明兩暗，里面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里間房內(nèi)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后院墻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nèi)，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庚辰側(cè)批：一處。]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說畢，看著寶玉，唬的寶玉忙垂了頭。[庚辰雙行夾批：點(diǎn)一筆。]眾客忙用話開釋，[庚辰雙行夾批：客不可不有。]又說道：“此處的匾該題四個字。”賈政笑問：“那四字？”一個道是“淇水遺風(fēng)�！辟Z政道：“俗�！�[庚辰雙行夾批：余亦如此。]又一個是“睢園遺跡”。賈政道：“也俗。”賈珍笑道：“還是寶兄弟擬一個來�！�[庚辰眉批：又換一章法。壬午春。]賈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議論人家的好歹，可見就是個輕薄人。”[庚辰側(cè)批：知子者莫如父。]眾客道：“議論的極是，其奈他何�！辟Z政道：“休如此縱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為亂道，先設(shè)議論來，然后方許你作。[庚辰雙行夾批：又一格式，不然，不獨(dú)死板，且亦大失嚴(yán)父素體。][庚辰眉批：于作詩文時雖政老亦有如此令旨，可知嚴(yán)父亦無可奈何也。不學(xué)紈绔來看。畸笏。]方才眾人說的，可有使得的？”寶玉見問，答道：“都似不妥�！�[庚辰雙行夾批：明知是故意要他搬駁議論，落得肆行施展。]賈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寶玉道：“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圣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現(xiàn)成的，何必再作�！辟Z政道：“難道‘淇水’‘睢園’不是古人的？”寶玉道：“這太板腐了。莫若‘有鳳來儀’四字。”[庚辰雙行夾批：果然，妙在雙關(guān)暗合。]眾人都哄然叫妙。賈政點(diǎn)頭道：“畜生，畜生，可謂‘管窺蠡測’矣�！币蛎骸霸兕}一聯(lián)來。”寶玉便念道：
寶鼎茶閑煙尚綠，[庚辰雙行夾批：“尚”字妙極！不必說竹，然恰恰是竹中精舍。]
幽窗棋罷指猶涼。[庚辰雙行夾批：“猶”字妙！“尚綠”、“猶涼”四字，便如置身于森森萬竿之中。]
賈政搖頭說道：“也未見長�！闭f畢，引眾人出來。
方欲走時，忽又想起一事來，[己卯側(cè)批：不板。]因問賈珍道：“這些院落房宇并幾案桌椅都算有了，[庚辰側(cè)批：此一頓少不得。]還有那些帳幔簾子并陳設(shè)玩器古董，可也都是一處一處合式配就的？”[庚辰雙行夾批：大篇長文不如此頓，則成何話說？]賈珍回道：“那陳設(shè)的東西早已添了許多，自然臨期合式陳設(shè)。帳幔簾子，昨日聽見璉兄弟說，還不全。那原是一起工程之時就畫了各處的圖樣，量準(zhǔn)尺寸，就打發(fā)人辦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半�！�[庚辰雙行夾批：補(bǔ)出近日忙冗，千頭萬緒景況。]賈政聽了，便知此事不是賈珍的首尾，便令人去喚賈璉。
一時賈璉趕來。[庚辰雙行夾批：寫出忙冗景況。]賈政問他共有幾種，現(xiàn)今得了幾種，尚欠幾種。賈璉見問，忙向靴桶取靴掖內(nèi)裝的一個紙折略節(jié)來，[庚辰雙行夾批：細(xì)極！從頭至尾，誓不作一筆逸安茍且之筆。]看了一看，回道：“妝蟒繡堆、[庚辰雙行夾批：一字一句。]刻絲彈墨[庚辰雙行夾批：二字一句。]并各色綢綾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欠四十架。簾子二百掛，昨日俱得了。外有尚 氈簾二百掛，金絲藤紅漆竹簾二百掛，墨漆竹簾二百掛，五彩線絡(luò)盤花簾二百掛，每樣得了一半，也不過秋天都全了。椅搭、桌圍、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
一面走，一面說，[庚辰雙行夾批：是極！]倏爾青山斜阻。[庚辰雙行夾批：“斜”字細(xì)，不必拘定方向。諸釵所居之處，若稻香村、瀟湘館、怡紅院、秋爽齋、蘅蕪苑等，都相隔不遠(yuǎn)，究竟只在一隅。然處置得巧妙，使人見其千邱萬壑，恍然不知所窮，所謂會心處不在乎遠(yuǎn)。大抵一山一水，一木一石，全在人之穿插布置耳。]轉(zhuǎn)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筑就墻，墻頭上皆稻莖掩護(hù)。[庚辰雙行夾批：配的好！]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里面數(shù)好 屋。外面卻是 ！ 榆、槿、，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h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轤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庚辰雙行夾批：閱至此，又笑別部小說中，一方個花園中，皆是牡丹亭、芍藥圃、雕欄畫揀、瓊榭朱樓，略不差別。]
賈政笑道：“倒是此處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鑿，此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nóng)之意。[庚辰雙行夾批：極熱中偏以冷筆點(diǎn)之，所以為妙。]我們且進(jìn)去歇息歇息。”說畢，方欲進(jìn)籬門去，忽見路旁有一石碣，亦為留題之備。[庚辰側(cè)批：真妙真新。][庚辰雙行夾批：更恰當(dāng)。若有懸額之處，或再用鏡面石，豈復(fù)成文哉？忽想到“石碣”二字，又托出許多郊野氣色來，一肚皮千邱萬壑，只在這石碣上。]眾人笑道：“更妙，更妙！此處若懸匾待題，則田舍家風(fēng)一洗盡矣。立此一碣，又覺生色許多，非范石湖田家之詠不足以盡其妙。”[庚辰側(cè)批：贊得是，這個蔑翁有些意思。][庚辰雙行夾批：客不可不養(yǎng)。]賈政道：“諸公請題�！北娙说溃骸胺讲攀佬钟性�，‘編新不如述舊’，此處古人已道盡矣，莫若直書‘杏花村’妙極。”賈政聽了，笑向賈珍道：“正虧提醒了我。此處都妙極，只是還少一個酒幌，明日竟作一個，不必華麗，就依外面村莊的式樣作來，用竹竿挑在樹梢�！辟Z珍答應(yīng)了，又回道：“此處竟還不可養(yǎng)別的雀鳥，只是買些鵝鴨雞類，才都相稱了。”賈政與眾人都道：“更妙�！辟Z政又向眾人道：“‘杏花村’固佳，只是犯了正名，村名直待請名方可�！北娍投嫉溃骸笆茄�。如今虛的，便是什么字樣好？”大家想著，寶玉卻等不得了，[庚辰雙行夾批：又換一格方不板。]也不等賈政的命，[庚辰雙行夾批：忘情有理。]便說道：“舊詩云：‘紅杏梢頭掛酒旗�！缃衲簟雍熢谕�[庚辰雙行夾批：妙在一“在”字。]四字�！北娙硕嫉溃骸昂脗�‘在望’！又暗合‘杏花村’意�！睂氂窭湫Φ溃�[庚辰雙行夾批：忘情最妙。]“村名若用‘杏花’二字，則俗陋不堪了。又有古人詩云：‘柴門臨水稻花香�！尾痪陀谩鞠愦濉拿�？”眾人聽了，亦發(fā)哄聲拍手道：“妙！”賈政一聲喝斷：“無知的業(yè)障！[庚辰眉批：愛之至，喜之至，故作此語。作者至此，寧不笑殺？壬午春。]你能知道幾個古人，能記得幾首熟詩，也敢在老先生前賣弄！你方才那些胡說的，不過是試你的清濁，取笑而已，你就認(rèn)真了！”說著，引眾人步入茆堂，里面紙窗木榻，富貴氣象一洗皆盡。賈政心中自是喜歡，卻瞅?qū)氂竦溃骸按颂幦绾�？”眾人見問，都忙悄悄的推寶玉，教他說好。寶玉不聽人言，便應(yīng)聲道：“不及‘有鳳來儀’多矣。”[庚辰雙行夾批：公然自定名，妙！]賈政聽了道：“無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樓畫棟，惡賴富麗為佳，那里知道這清幽氣象。終是不讀書之過！”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xùn)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眾人見寶玉牛心，都怪他呆癡不改。今見問“天然”二字，眾人忙道：“別的都明白，為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寶玉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yuǎn)無鄰村，近不負(fù)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于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qiáng)為其地，非其山而強(qiáng)為其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未及說完，賈政氣的喝命：“叉出去！”剛出去，又喝命：“回來！”命再題一聯(lián)：“若不通，一并打嘴！”[庚辰眉批：所謂奈何他不得也，呵呵！畸笏。]寶玉只得念道：
新漲綠添浣葛處，[庚辰雙行夾批：采《詩》頌圣最恰當(dāng)。]
好云香護(hù)采芹人。[庚辰雙行夾批：采《風(fēng)》采《雅》都恰當(dāng)。然冠冕中又不失香奩格調(diào)。]
賈政聽了，搖頭說：“更不好。”一面引人出來，轉(zhuǎn)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茶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 漚塢，盤旋曲折。[庚辰雙行夾批：略用套語一束，與前頓破格不板。]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庚辰雙行夾批：仍是沁芳溪矣，究竟基址不大，全是曲折掩映之巧可知。]眾人都道：“好景，好景！”賈政道：“諸公題以何名？”眾人道：“再不必擬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個字�！辟Z政笑道：“又落實(shí)了，而且陳舊。”眾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了�！睂氂竦溃骸斑@越發(fā)過露了�！厝伺f舍’說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溆’四字�！辟Z政聽了，更批胡說。
于是要進(jìn)港洞時，又想起有船無船。賈珍道：“采蓮船共四只，座船一只，如今尚未造成�！辟Z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賈珍道：“從山上盤道亦可進(jìn)去。”說畢，在前導(dǎo)引，大家攀藤撫樹過去。只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蕩蕩，曲折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日，真無一些塵土。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庚辰雙行夾批：此處才見一朱粉字樣，綠柳紅橋，此等點(diǎn)綴亦不可少。后文寫蘆雪廣]按：廣，音眼。就山筑成之房屋。韓愈《陪杜侍御游湘西兩寺》詩：“剖竹走泉源，開廊架崖廣。”各本或作“庵”“庭”“廬”，皆非。今從庚辰本改。[則曰蜂腰板橋，都施之得宜，非一幅死稿也。]度過橋去，諸路可通，[庚辰雙行夾批：補(bǔ)四字，細(xì)極！不然，后文寶釵來往，則將日日爬山越嶺矣。記清此處，則知后文寶玉所行常徑，非此處也。]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墻，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庚辰雙行夾批：兩見大主山，稻香村又云懷中，不寫主山，而主山處處映帶連絡(luò)不斷可知矣。]皆穿墻而過。[庚辰雙行夾批：好想。]
賈政道：“此處這所房子，無味的很。”[庚辰雙行夾批：先故頓此一筆，使后文愈覺生色，未揚(yáng)先抑之法。蓋釵、顰對峙有甚難寫者。]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庚辰雙行夾批：更奇妙！]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莧浦�，萦谱囂阶�?fontcolor="#ff0000">[庚辰雙行夾批：更妙?]或如翠帶飄搖，或如金繩盤屈，或?qū)嵢舻ど�，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span id="10ziewt" class="xs_jj">[庚辰雙行夾批：前三處皆還在人意之中，此一處則今古書中未見之工程也。連用幾”或“字，是從昌黎《南山詩》中學(xué)得。]賈政不禁笑道：“有趣！[庚辰雙行夾批：前有”無味“二字，及云”有趣“二字，更覺生色，更覺重大。]只是不大認(rèn)識�！庇械恼f：“是道 藤蘿�！� 政道：“ 道 藤蘿不得如此異香�！睂氂竦溃骸肮徊皇�。這些之中也有 苻道螅竅愕氖嵌湃艮課擼且恢執(zhí)笤是茝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簦草，這一種是玉蕗藤，紅的自然是紫蕓，綠的定是青芷。[庚辰雙行夾批：金簦草，見《字匯》。玉蕗，見《楚辭》”菎蕗雜于黀蒸“。茝、葛、蕓、芷，皆不必注，見者太多。此書中異物太多，有人生之未聞未見者，然實(shí)系所有之物，或名差理同者亦有之。]想來《離騷》《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么藿蒳姜蕁的，也有叫什么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樣，[庚辰雙行夾批：左太沖《吳都賦》。]又有叫作什么綠荑的，還有什么丹椒、蘼蕪、風(fēng)連。[庚辰雙行夾批：以上《蜀都賦》。]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象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庚辰雙行夾批：自實(shí)注一筆，妙！]未及說完，賈政喝道：“誰問你來！”[庚辰雙行夾批：又一樣止法。]唬的寶玉倒退，不敢再說。
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游廊，便順著游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賈政嘆道：“此軒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香矣。[庚辰雙行夾批：前二處，一曰”月下讀書“，一曰”勾引起歸農(nóng)之意“，此則”操琴煮茶“，斷語皆妙。]此造已出意外，諸公必有佳作新題以顏其額，方不負(fù)此。”眾人笑道：“再莫若‘蘭風(fēng)蕙露’貼切了。”賈政道：“也只好用這四字。其聯(lián)若何？”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對，大家批削改正�！蹦畹朗牵�
麝蘭芳靄斜陽院，
杜若香飄明月洲。
眾人道：“妙則妙矣，只是‘斜陽’二字不妥�！蹦侨说溃骸肮湃嗽娫疲骸率彎M手 標(biāo)��！敝諶 道：“頹喪，頹喪”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lián)，諸公評閱評閱。”因念道：
三徑香風(fēng)飄玉蕙，
一庭明月照金蘭。[庚辰雙行夾批：此二聯(lián)皆不過為釣寶玉之餌，不必認(rèn)真批評。]
賈政拈髯沉吟，意欲也題一聯(lián)。忽抬頭見寶玉在旁不敢則聲，因喝道：“怎么你應(yīng)說話時又不說了？還要等人請教你不成！”寶玉聽說，便回道：“此處并沒有什么‘蘭麝’、‘明月’、‘洲渚’之類，若要這樣著跡說來，就題二百聯(lián)也不能完。”賈政道：“誰按著你的頭，叫你必定說這些字樣呢？”寶玉道：“如此說，匾上則莫若‘蘅芷清芬’淖幀6粵蚴牽?br>
吟成豆蔻才猶艷，
睡足荼蘼夢亦香。[庚辰雙行夾批：實(shí)佳。]
賈政笑道：“這是套的‘書成蕉葉文猶綠’，不足為奇。”眾客道：“李太白‘鳳凰臺’之作，全套‘黃鶴樓’，[庚辰側(cè)批：這一位蔑翁更有意思。]只要套得妙。如今細(xì)評起來，方才這一聯(lián)，竟比‘書成蕉葉’尤覺幽嫻活潑。視‘書成’之句，竟似套此而來�！辟Z政笑說：“豈有此理！”
說著，大家出來。行不多遠(yuǎn)，則見崇閣巍峨，層樓高起，面面琳宮合抱，迢迢復(fù)道縈紆，青松拂檐，玉蘭繞砌，金輝獸面，彩煥螭頭。賈政道：“這是正殿了。[庚辰雙行夾批：想來此殿在園之正中。按園不是殿方之基，西北一帶通賈母臥室后，可知西北一帶是多寬出一帶來的，諸釵始便于行也。]只是太富麗了些。”眾人都道：“要如此方是。雖然貴妃崇尚節(jié)儉，天性惡繁悅樸，[庚辰側(cè)批：寫出賈妃身分天性。]然今日之尊，禮儀如此，不為過也。”一面說，一面走，只見正面[庚辰雙行夾批：正面，細(xì)。]現(xiàn)出一座玉石牌坊來，上面龍蟠螭護(hù)，玲瓏鑿就。賈政道：“此處書以何文？”眾人道：“必是‘蓬萊仙境’方妙�！辟Z政搖頭不語。寶玉見了這個所在，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像在那里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那月日的事了。[庚辰雙行夾批：仍歸于葫蘆一夢之太虛玄境。]賈政又命他作題，寶玉只顧細(xì)思前景，全無心于此了。眾人不知其意，只當(dāng)他受了這半日的折磨，精神耗散，才盡辭窮了；再要考難逼迫，著了急，或生出事來，倒不便。遂忙都勸賈政：“罷，罷，明日再題罷了�！辟Z政心中也怕賈母不放心，[庚辰雙行夾批：一筆不漏。]遂冷笑道：“你這畜生，也竟有不能之時了。也罷，限你一日，明日若再不能，我定不饒。這是要緊之處，更要好生作來！”[庚辰眉批：一路順順逆逆，已成千邱萬壑之景，若不有此一段大江截住，直成一盆景矣。作者從何落筆著想！]
說著，引人出來，再一觀望，原來自進(jìn)門起，所行至此，才游了十之五六。[庚辰雙行夾批：總住，妙！伏下后文所補(bǔ)等處。若都入此回寫完，不獨(dú)太繁，使后文冷落，亦且非《石頭記》之筆。]又值人來回，有雨村處遣人來回話。[庚辰雙行夾批：又一緊，故不能終局也。此處漸漸寫雨村親切，正為后文地步。伏脈千里，橫云斷嶺法。]賈政笑道：“此數(shù)處不能游了。雖如此，到底從那一邊出去，縱不能細(xì)觀，也可稍覽�！闭f著，引眾客行來，至一大橋前，水如晶簾一般奔入。原來這橋便是通外河之閘，引泉而入者。[庚辰雙行夾批：寫出水源，要緊之極！近之畫家著意于山，若不講水。又造園圃者，唯知弄莽憨頑石壅笨冢輒謂之景，皆不知水為先著。此園大概一描，處處未嘗離水，蓋又未寫明水之從來，今終補(bǔ)出，精細(xì)之至！]賈政因問：“此閘何名？”寶玉道：“此乃沁芳泉之正源，就名‘沁芳閘’�！�[庚辰雙行夾批：究竟只一脈，賴人力引導(dǎo)之功，園不易造，景非泛寫。]賈政道：“胡說！偏不用‘沁芳’二字�！�[庚辰雙行夾批：此以下皆系文終之馀波，收的方不突。]
于是一路行來，或清堂茅舍，或堆石為垣，或編花為牖，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或長廊曲洞，或方廈圓亭，賈政皆不及進(jìn)去。[庚辰雙行夾批：伏下櫳翠庵、蘆雪廣、凸碧山莊、凹晶溪館、暖香塢等諸處，于后文一段一段補(bǔ)之，方得云龍作雨之勢。]因說半日腿酸，未嘗歇息，忽又見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來，[庚辰眉批：問卿此居比大荒山若何？]賈政笑道：“到此可要進(jìn)去歇息歇息了�！闭f著，一徑引人繞著碧桃花，[庚辰雙行夾批：怡紅院如此寫來，用無意之筆，卻是極精細(xì)文字。]穿過一層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庚辰雙行夾批：未寫其居，先寫其境。]俄見粉墻環(huán)護(hù)，綠柳周垂。[庚辰雙行夾批：與“萬竿修竹”遙映。]賈政與眾人進(jìn)去，一入門，兩邊都是游廊相接。院中點(diǎn)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shù)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顆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綠垂碧縷，葩吐丹砂。眾人贊道：“好花，好花！從來也見過許多海棠，那里有這樣妙的�！辟Z政道：“這叫作‘女兒棠’，[庚辰雙行夾批：妙名。]乃是外國之種。俗傳系出‘女兒國’中，[庚辰旁批：出自政老口中，奇特之至！]云彼此種最盛，亦荒唐不經(jīng)之說罷了�！�[庚辰側(cè)批：政老應(yīng)如此語。]眾人笑道：“然雖不經(jīng)，如何此名傳久了？”寶玉道：“大約騷人詠士，以花之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庚辰雙行夾批：體貼的切，故形容的妙。][庚辰眉批：十字若海棠有知，必深深謝之。]大近乎閨閣風(fēng)度，所以以‘女兒’命名。想因被世間俗惡聽了，他便以野史纂入為證，以俗傳俗，以訛傳訛，都認(rèn)真了�！�[庚辰雙行夾批：不獨(dú)此花，近之謬傳者不少，不能悉道，只借此花數(shù)語駁盡。]眾人都搖身贊妙。
一面說話，一面都在廊外抱廈下打就的榻上坐了。[庚辰雙行夾批：至階又至檐，不肯輕易寫過。]賈政因問：“想幾個什么新鮮字來題此？”一客道：“‘蕉鶴’二字最妙。”又一個道：“‘崇光泛彩’方妙。”賈政與眾人都道：“好個‘崇光泛彩’！”寶玉也道：“妙極�！庇謬@：“只是可惜了�！北娙藛枺骸叭绾慰上�？”寶玉道：“此處短兩植，其意暗蓄‘紅’‘綠’二字在內(nèi)。若只說蕉，則棠無著落；若只說棠，蕉亦無著落。固有蕉無棠不可，有棠無蕉更不可�！辟Z政道：“依你如何？”寶玉道：“依我，題‘紅香綠玉’四字，方兩全其妙�！辟Z政搖頭道：“不好，不好！”
說著，引人進(jìn)入房內(nèi)。只見這幾間房內(nèi)收拾的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庚辰側(cè)批：特為青埂峰下凄涼與別處不同耳。庚辰雙行夾批：新奇希見之式。]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云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庚辰雙行夾批：花樣周全之極！然必用下文者，正是作者無聊，撰出新異筆墨，使觀者眼目一新。所謂集小說之大成，游戲筆墨，雕蟲之技，無所不備，可謂善戲者矣。又供諸人同學(xué)一戲，洵為妙極。]或萬福萬壽，[前庚辰雙行夾批：金玉篆文是可考正箓，今則從俗花樣，真是醒睡魔。其中詩詞雅謎以及各種風(fēng)俗字文，一概不必究，只據(jù)此等處便是一絕。]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庚辰雙行夾批：至此方見一朱彩之處，亦必如此式方可�？尚畧@庭，行動便以粉油從事。]一隔一隔，或有貯書處，或有設(shè)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shè)瓶、安放盆景處，其隔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huán)半壁。真是花團(tuán)錦簇，剔透玲瓏。倏爾五色紗糊就，竟系小窗；倏爾彩綾輕覆，竟系幽戶。[庚辰雙行夾批：精工之極！]且滿墻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庚辰雙行夾批：懸于壁上之瓶也。]桌屏之類，雖懸于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庚辰雙行夾批：皆系人意想不到，日所未見之文，若云擬編虛想出來，焉能如此？一段極清極細(xì)，后文鴛鴦瓶、紫瑪瑙碟、西洋酒令、自行船等文，不必細(xì)表。]眾人都道：“好精致想頭！難為怎么想來？”[庚辰雙行夾批：誰不如此贊？]
原來賈政等走了進(jìn)來，未進(jìn)兩層，便都迷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仡^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迎面也進(jìn)來了一群人，都與自己形相一樣，——卻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zhuǎn)過鏡去，[庚辰側(cè)批：石兄迷否？]益發(fā)見門子多了。[庚辰側(cè)批：所謂投投是道是也。]賈珍笑道：“老爺隨我來。從這門出去，便是后院，從后院出去，倒比先近了。”說著，又轉(zhuǎn)了兩層紗廚錦隔，果得一門出去，[庚辰側(cè)批：此方便門也。]院中滿架薔薇、寶相。轉(zhuǎn)過花障，則見清溪前阻。眾人咤異：“這股水又是從何而來？”賈珍遙指道：“原從那閘起流至那洞口，從東北山坳里引到那村莊里，又開一道岔口，引到西南上，共總流到這里，仍舊合在一處，[庚辰側(cè)批：于怡紅總一園之看，是書中大立意。]從那墻下出去�！北娙寺犃�，都道：“神妙之極！”說著，忽見大山阻路。眾人都道：“迷了路了。”賈珍笑道：“隨我來�！比栽谇皩�(dǎo)引，眾人隨他，直由山腳邊忽一轉(zhuǎn)，便是平坦寬闊大路，[庚辰側(cè)批：眾善歸緣，自然有平坦大道。]豁然大門前見。[庚辰雙行夾批：可見前進(jìn)來是小路徑，此云忽一轉(zhuǎn)，便是平坦寬闊之正甬路也，細(xì)極！]眾人都道：“有趣，有趣，真搜神奪巧之至也！”于是大家出來。[庚辰眉批：以上可當(dāng)《大觀園記》。]
[蒙回末總評：好將富貴回頭看，總有文章如意難。零落機(jī)緣君記去，黃金萬斗大觀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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