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論果蠃佳人施慧性 辯壺盧婢子具靈心》
話說亭亭點(diǎn)頭道：“還是‘五行’哩。”紫芝道：“不必說，我吃一杯�！贝狠x道：“我也曉得了，上面還有‘卯金刀’哩�！北娙瞬汇�。春輝道：“《漢書．五行志》曾有‘為蟲臭惡’之句，卻是班固引劉向的話，所以他說‘五行’篇，我說‘卯金刀’了�！北娙说溃骸罢埥坛粝x主人可能也說一個(gè)？”紫芝道：“你們可曉得本朝有個(gè)喜吃臭蟲的？”眾人道：“又說本朝了，罰一杯。”紫芝道：“我說晉朝郭璞，可使得？他注《爾雅》，曾言‘負(fù)盤臭蟲’，難道你們還不該吃……”略停一停，又接著道：“一杯么？”春輝道：“你把一句話分做兩截說，這個(gè)意思，也教我們吃臭蟲了�！�
紫芝道：“話雖如此，但喜臭蟲之人，乃吃的是負(fù)盤，其形似蜂；若認(rèn)做咬人的臭蟲，那就錯(cuò)了�！贝狠x道：“吃到這些臭東西，還要替他考正，你也忒愛引經(jīng)據(jù)典了。”紫芝道：“若不替他辯明，將來都要亂吃，姊姊還當(dāng)?shù)米∶矗俊贝狠x道：“他吃臭蟲，為何我當(dāng)不��？看這光景，我又變做臭蟲了。你可曉得我這臭蟲是愛咬人的？”說著，走了過來。紫芝道：“好姊姊！莫咬！算我說錯(cuò)，罰一杯。”蘭言道：“二位姊姊莫鬧臭蟲了，天已不早，快接令罷。”瓊英掣了宮室雙聲道：“
承塵 干寶《搜神記》 飛土承塵。
本題雙聲，敬芷馨姊姊一杯�！碧m言聽了，望了一望，不住搖頭。竇耕煙暗暗問道：“姊姊為何搖頭？”蘭言道：“此書原是‘鳩來為我禍也飛土承塵’一連十個(gè)字，才是一句。今瓊英姊姊因上半句話語不好，只飛下半句。我細(xì)細(xì)把他一看，那知此句竟是他的讖語，也是一位不得其死的�！备麩煹溃骸按覇査宦�。”因叫道：“姊姊要飛‘塵’字，書中甚多，即如劉峻《辨命論》、班彪《北征賦》，以及《晉紀(jì)．總論》、屈原《漁父》之類，都可用得，必定要用《搜神記》，這是何意？”瓊英道：“妹子原想用《何水部集》‘尋玉塵于萬里，守金龜于千年’。誰知不因不由，忽把此句飛了出來�！币栖俺噶素�(cái)寶雙聲道：“
真珠 陸賈《新語》 禹捐珠玉于五湖之淵。
‘玉于’雙聲，敬秀英姊姊一杯。”閨臣道：“適因此珠，偶然想起昨托寶云姊姊請問師母之話，可曾問過？”寶云道：“昨日姊姊去后，妹子細(xì)問家母，據(jù)說姊姊之珠，乃無價(jià)之寶，務(wù)須好好收藏。家父真珠雖多，類如此等的，也只得兩顆。但各珠名號不同，其類有龍、蛟、蛇、魚、鱉、蚌之分，龍珠在額，蛟珠在皮，蛇珠在口，魚珠在目，鱉珠在足，蚌珠在腹，姊姊之珠，乃大蚌所產(chǎn)，名‘合浦珠’�！�
廉錦楓道：“師母這雙慧眼，真是神乎其神。此珠果是大蚌腹中之物�！睂氃频溃骸版㈡⒑我詴缘�？”閨臣就把錦楓取參殺蚌各話說了，眾人聽了，莫不贊嘆錦楓之孝。春輝道：“剛才我們說王休征臥冰求魚，已是奇孝，誰知錦楓姊姊入海取參，竟將性命置之度外，如此奇孝，普席也該立飲一杯，大家也好略略學(xué)個(gè)樣子�！北娙孙嫯�。秀英掣了列女雙聲，想了多時(shí)，忽然垂下淚來道：“此時(shí)我們只顧在此飲酒。只怕家中都是：
朝姝 《戰(zhàn)國策》 汝朝去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
玉芝道：“‘汝暮去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閨臣同錦楓、亭亭聽了，都淚落如雨。座中凡有老親而在異鄉(xiāng)的，聽了此句，又見秀英、閨臣這個(gè)樣子，登時(shí)無不墮淚。蘭芝道：“姊姊：這是何苦！甚么飛不得，單要飛這兩句？究竟那位接令？真鬧胡涂了�！彼就綃硟旱溃骸八谀抢飩�，我替盟姊說罷：‘而晚’、‘而望’俱雙聲，敬嫵兒妹妹一杯。此系時(shí)音，不敢替主人轉(zhuǎn)敬。”
題花道：“時(shí)音還是其次；至《戰(zhàn)國策》正令雖未飛過，寶塔詞卻用的不少，只怕要罰一杯�！毙阌⒌溃骸拔矣妹冻恕镀甙l(fā)》‘麥秀囗[上艸下漸]兮雉朝飛’�！弊现サ溃骸版㈡⒑尾挥谩洱R書》‘虱有諺言，朝生暮孫’；或用徐干《中論》‘小人朝為而夕求其成’？普席豈不都有酒么？”蘭言道：“秀英姊姊不必另飛，省得接令換人又要爭論，好在《戰(zhàn)國策》與正令還不重復(fù)，也可用得�！彼就綃硟撼噶讼x名迭韻道：“
蒲盧 《爾雅》 果蠃蒲盧。
‘果蠃’，本題俱迭韻，敬玉蟾姊姊一杯。”春輝道：“《詩經(jīng)》是‘螟蛉有子，果蠃負(fù)之’；《爾雅》又是‘果蠃蒲盧’。一物而兼三名，原不為奇，最難得都是迭韻。古人命名之巧，無出其右，這可算得千古絕唱了�！鳖}花道：“此中還有幾個(gè)奇的：若把‘蠃’之當(dāng)中‘蟲’字換個(gè)‘鳥’字，《博雅》謂之‘果鸁桑飛’，卻又變成鳥名；再把‘鳥’字換做‘果’字，《詩經(jīng)》謂之‘果臝之實(shí)’，忽又變成瓜名。三個(gè)都是同音。這個(gè)不但命名甚巧，并且造字也巧。”
玉兒道：“祝才女把‘蟲’字讀做‘蟲’音，不知有何出處？只怕錯(cuò)了�！鳖}花道：“我原知‘蟲’是古‘虺’字，應(yīng)當(dāng)讀‘毀’，只因一時(shí)匆忙說錯(cuò)，罰一杯。你這玉老先生，我實(shí)在怕了！”蘭言道：“玉兒，你既這樣聰明，我再考你一考：請教店鋪之‘鋪’，應(yīng)做何寫？”玉兒道：“應(yīng)寫金旁之‘鋪’�！碧m言道：“帳目之‘帳’呢？”玉兒道：“此字才女只好考那鄉(xiāng)村未曾讀書之人。我記得古人字書于帳字之下都注‘計(jì)簿’二字，誰知后人妄作聰明，忽然改作貝旁，其實(shí)并無出處。這是鄉(xiāng)村俗子所寫之字，今才女忽然考我，未免把我玉兒看的過于不知文了�！碧m言道：“玉老先生莫動氣，是我唐突，罰一杯！”玉蟾掣了花卉迭韻道：“我們連日在老師府上，妹子有個(gè)比語，說來求教：
芄蘭 《家語》 入善人之室，如入芝蘭之室。
‘如入’雙聲，敬香云姊姊一杯�！碧m言道：“此句飛的乃‘言道其實(shí)’，萬不可少，恰恰飛到香云姊姊，尤其湊巧。明日老師看見這個(gè)單子，見了此句，必說我們這些門生雖然年輕，還是識得好歹的�！毙〈旱溃骸蔼�(dú)贊寶云姊姊，豈不把今日的主人落空么？”春輝道：“何嘗落空！你把飛的‘芝蘭’二字翻個(gè)筋斗，豈不是今日的主人么�！北娙寺犃�，不覺大笑，都道：“這句飛的原巧，也難得春輝姊姊這副錦心，這張繡口。”香云掣了蟲名迭韻道：“
螳螂 《吳越春秋》 夫黃雀但知伺螳螂之有味。
本題迭韻，敬再芳姊姊一杯。”蘭言道：“每見世人惟利是趨，至于害在眼前，那里還去管他。所以俗語說的：‘人見利而不見害，魚見食而不見鉤�！腿琰S雀一心要捕螳螂，那知還未到口，而自己卻命喪王孫公子之手，豈非為螳螂所害？古人因貪利之輩不顧禍患，故設(shè)此語以為警戒；無如世人雖知其語之妙，及至利到眼前，就把‘害’字忘了。所謂‘利令志昏’，能不浩嘆！”
青鈿道：“再芳姊姊接令了�！被ㄔ俜家蜃现コ粝x之令又多飲幾杯，正在打盹，忽聽此言，連忙接過簽筒，掣了一枝，高聲念道：“身體雙聲�！北娙寺犃耍肫鹛m蓀的腳筋，由不得又要發(fā)笑；因再芳性情不好，大家也不敢多言。紫芝卻暗暗寫了一個(gè)紙條拿在手里。只見再芳在那里一面搖著身子尋思，一面拿著牙杖剔牙。紫芝趁勢過去道：“姊姊只怕也是肉圓子塞在牙縫里，我替你剔出來�！痹俜佳鍪讖埧凇Ｗ现コ锿煌溃骸斑@個(gè)好剔，只有豆大，是個(gè)紅的�！苯舆^牙簽，放入口內(nèi)，朝外一剔，看了一看，撂在地下道：“我說為何通紅，原來是個(gè)臭蟲�！痹俜嫉溃骸白筮呉踩暮�，你也替我剔出來�！弊现ビ痔蕹觯叵乱粊G道：“我只當(dāng)是些芝麻，原來是幾張虱子皮�！本蛣莅鸭垪l遞過，隨即歸位。再芳看了，樂不可支，慌忙說道：“
禿頭 《谷梁傳》 季孫行父聘于齊，齊使禿者御禿者。
重字雙聲，敬瓊芳姊姊一杯。”引的眾人由不得好笑。春輝道：“這都是紫芝妹妹造的孽。我同你賭個(gè)東道：除前書之外，如再飛個(gè)禿字，或雙聲，或迭韻，我吃一杯。并且所飛之句仍要?dú)w到形體，至于蘇武禿節(jié)效貞，孔融禿巾微行之類，那都不算。”
紫芝想一想道：“有了：《東觀漢記》：‘竇后少小頭禿，不為家人所齒�！@是本題雙聲。又《許氏說文》：‘倉頡出，見禿人伏禾中，因以制字。’這是‘因以’雙聲。還有《風(fēng)俗通》：‘五月忌翻蓋屋瓦，令人發(fā)禿�！@是‘屋瓦’雙聲。別的雖有，大家用過之書我都忘了，必須查查單子去�！贝狠x道：“查出不算�！弊现サ溃骸凹热绱耍统匀埬懔T！”春輝道：“我記得他們議論‘菽水’，《風(fēng)俗通》倒像有人用過。”紫芝道：“呸！我也吃一杯�！�
青鈿道：“剛才玉兒替紫芝姊姊掣的實(shí)系天文，我因題目過寬，所以改個(gè)蟲名，那知還是教他灌了好幾杯�！弊现サ溃骸安⑶彝ねゆ㈡⒄f的那句《漢書》，還多謝你們把笑話也免了�！贝狠x道：“這個(gè)虧吃的不小。怎么九十多人都被他鬧臭蟲攪胡涂了？少刻這笑話一定要補(bǔ)的�！比~瓊芳掣了獸名雙聲道：“
騊駼 《司馬文園集》 軼野馬，(車惠)騊駼。
‘野馬’迭韻，本題雙聲，敬銀蟾姊姊一杯。”題花道：“這兩句竟是套車要走了。”眾丫鬟道：“車都套齊，久已伺候了�！庇裰サ溃骸白２排f的是書，何嘗問你們套車�？催@光景，你們倒想家了。”史幽探道：“正是。天已不早，此令不知還有幾人。”玉兒道：“還有八位才女�！北娙她R催拿飯。蘭芝只說：“天時(shí)尚早，盡可從容。”宰銀蟾掣了蔬菜迭韻道：“
壺盧 劉義慶《世說》 東吳有長柄葫蘆，卿得種來否？
本題雙聲，敬蘭芳姊姊一杯�！碧m言道：“玉兒，我考你一考：此句怎講？”玉兒道：“這是當(dāng)日陸士衡弟兄初見劉道真，以為道真不知問些甚么大學(xué)問的話，誰知他只問壺盧種可曾帶來�！弊现サ溃骸拔乙矊W(xué)劉道真了，請問婉春姊姊：你們會稽山的老虎最多，你來時(shí)可曾把虎須帶來？”婉春道：“姊姊要他何用？”紫芝道：“我要兩根送蘭蓀、再芳二位姊姊做剔牙杖。”
蘭言道：“玉兒：你把單子拿來我看�！庇駜核瓦^，蘭言看了道：“這‘壺盧’二字，為何寫做兩樣？究竟用那個(gè)為是？”玉兒道：“歷來寫草頭雖多，但據(jù)我的意思：壺是飲器，盧是飯器，北邊此物極大，大都做為器用，古人命名，必是因此。《詩》有‘八月斷壺’之句，并非草頭。至于草頭二字，葫是大蒜，蘆是蒲葦，會義指事，迥然不同，不如無草頭最切。當(dāng)日崔豹雖未言其所以，卻已用過�！碧m言道：“玉老先生請罷！將來我們再寫這兩個(gè)字，斷不‘依樣葫蘆’，一定要改‘新樣壺盧’的�！�
蔡蘭芳掣了地理雙聲，忖一忖道：“妹子雖想了兩句，但一有普席之酒，一無普席之酒，若取吉利，卻無普席之酒�！碧m言道：“且把吉利的交了卷再講�！碧m芳道：“
黃河 王嘉《拾遺記》 黃河千年一清，圣人之大瑞也。
本題雙聲，‘千年’迭韻，敬錦心姊姊一杯�！碧m言道：“普席之酒卻是何句？”青鈿道：“我猜著了：莫非虞荔《鼎錄》‘寇盜平，黃河清’么？”蘭芳道：“并非《鼎錄》。是《呂氏春秋》‘呂梁未發(fā)，河出孟門’�！碧m言道：“這句卻有‘呂梁’、‘孟門’兩個(gè)雙聲，既如此，我們普席各位半杯。”言錦心掣了花卉雙聲道：“妹子并無好句，不過搪塞完卷。至于以上所飛之句，處處入妙，卻有一比：
荷花 李延壽《南史》 此步步生蓮花也。
重字雙聲，敬閨臣姊姊一杯�！鼻噔毜溃骸扒衣寰�！這部《南史》，正令雖未用過，我記得剛才紅英、堯春二位姊姊以琴棋二字打賭，曾用李延壽《南史》；并且紅英姊姊曾借‘李’字說過元元皇帝一個(gè)笑話。姊姊誤用重書，只怕要罰一杯�！本畧虼旱溃骸扒噔氭㈡⒂涘e(cuò)了！我用的是李延壽的《北史》，并非《南史》�！鼻噔氈坏蔑嬃艘槐溃骸拔医袢蒸[的胡里胡涂多吃了許多酒，總是‘湖州老兒’把我氣的。”
閨臣掣了時(shí)令雙聲道：“蘭芝姊姊：天已黃昏，所謂‘臣卜其晝，未卜其夜’。請賜飯罷。妹子就用‘黃昏’二字交卷，以記是日歡聚幾至以日繼夜之意�！鼻噔毜溃骸啊S昏’二字，雖是對景掛畫，就只可惜是個(gè)俗語。”閨臣道：“‘日至虞淵，是謂黃昏。’見《淮南鴻烈》，豈是俗語�！贝狠x道：“他才把酒干了，倒又想吃，真是好量。”
忽聞遠(yuǎn)遠(yuǎn)的一片音樂之聲，只見丫鬟向?qū)氃频溃骸案鳠舳荚谛■椛綐巧蠘窍路謨蓪訏炝�，請小姐先去看看，如有不妥，趁此好改。夫人恐眾才女過去看燈，未備花炮，覺得冷淡，現(xiàn)命府中女清音在彼伺候�！北娙说溃骸凹匆褣忑R，我們就同去走走，少刻再來接令�！币积R出席，離了凝翠館。
寶云道：“蘭芬姊姊如把這些燈球算的不錯(cuò)，我才服哩�！碧m芬聽了，甚覺不懂，只得含糊應(yīng)道：“妹子只能算算天文、地理、勾股之類，何能會算燈球�！倍ㄢ毜溃骸拔覀兘衲暾略谛■椛娇礋�，那知轉(zhuǎn)眼又交夏令了�！敝宦勔魳分暆u漸相近，不多時(shí)，來到小鰲山，原來三面串連大樓二十七間，只南面一帶是低廊，樓上樓下俱掛燈球，各種花樣，五色鮮明，高低疏密，位置甚佳。蘭芬道：“怪不得姊姊說這燈球難算哩�！�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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