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倩影不能描棗花簾底 清歌何處起楊柳樓前》
燕西坐在車上,他由清秋的鞋子上,不覺想得糊涂了,只管看。清秋先是自己低了頭,不曾知道。及至偶然一抬頭,見燕西的眼睛,看著自己的鞋子,自己明知鞋子太不高明了,于是把腳相疊著,向里縮了一縮。燕西這才醒悟。一抬頭,這汽車也停止了,正是圈子胡同燕西屋子的大門口。燕西就請他們下車,請他們穿屋而過。到了里面,一定留著冷太太吃點(diǎn)心。說道:“這已經(jīng)算到了家里了,早一點(diǎn)兒回去,遲一點(diǎn)兒回去,那是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崩涮Φ溃骸盎ㄙM(fèi)了金先生許多鈔,這樣夜深,還要吵鬧!毖辔鞯溃骸安⒉毁M(fèi)什么,我向來是喜歡晚上看書的,廚房里天天總給我預(yù)備一點(diǎn)面食。今天也沒有別的,大概是一點(diǎn)湯面。這個(gè)廚子是南京人,倒是江南口味,冷太太何不嘗嘗他的手段?”宋潤卿聽到說吃面,先有三分愿意,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老實(shí)一點(diǎn)罷!鼻迩飳Υ,卻有些不愿意,便輕輕地對韓媽道:“那就我們先回去罷!毖辔鞯溃骸半S便用點(diǎn)面,不必客氣,馬上就分付廚子送上來,并不耽擱的!崩涮溃骸澳悄憔鸵沧铝T,讓韓媽一個(gè)人先回去得了!鼻迩镆娔赣H如此說,只得留下。一會(huì)兒,廚子送上東西來,擺了一桌子葷素碟子。燕西請冷太太一家三人入了席,親自給他們斟酒。斟到清秋面前,她也站起身來,捧著杯子相接,目光可射在手上,不敢正視。燕西也就恭恭敬敬,現(xiàn)出莊重知禮的樣子。各人只喝了一杯酒,廚子便送上面來。清秋向來食量不大好,而且又是半夜,不敢多吃。只挑了幾根面吃,呷了兩口湯。燕西看見,便問道:“冷小姐,何以不用,嫌臟嗎?”清秋笑了一笑,說道:“言重了。向來是量小,請問家母便知道。”說著,便坐在一邊,抽閑一看這屋子,一色紫檀雕花的小件木器,非常精巧,不象平常的木器那樣大而且笨。椅子上鋪著紫色緞子的繡墊,兩邊兩座鏤云式的紫檀木架,高低上下,左右屈曲,隨著格子,陳設(shè)了一些玉石古玩,文件花盆?偠灾葑永镆磺械臇|西,都是仿古的。就是電燈這樣?xùn)|西,也用宮燈紗罩,把它籠著。門邊兩個(gè)銅刻的高燭臺(tái),差不多有一人高。上面用紅玻璃,制成紅燭的樣子,卻在里面安了百支光的電燈。最高的是蠟燭頭上,不知道用了一種什么金屬的東西,做成光焰的樣子。她便輕輕地對冷太太道:“媽!你看這一對蠟燭真好玩。”冷太太看了,也是贊不絕口。燕西道:“既然說這東西好,我就可以奉送!崩涮Φ溃骸拔覀兗依锬莻(gè)房子,不配放這東西,況且也沒有電燈!毖辔鞯溃骸艾F(xiàn)在住家沒有電燈,是不很方便的。而且電燈的消耗費(fèi),和煤油燈相差也無幾!彼螡櫱湫Φ溃骸半m然相差無幾,但是那起首一筆裝設(shè)費(fèi)就不算了嗎?”燕西道:“宋先生要不要電燈?若是要的話,可以在我這里牽了線過去,極是省事!彼螡櫱湟娝碗姛,又是占便宜的事,雖不好馬上就答應(yīng),也不肯推辭,便道:“過兩天再說罷!背酝炅嗣,略坐了一坐,冷太太一行三人,辭了燕西,從他后院回去。
燕西這一場歡喜,著實(shí)不小。心想,既已認(rèn)識(shí),又曾說話,更又同席,從此一步一步做去,前途便不可思議了;仡^又想到她的鞋子襪子,太不高明,要替她送些去,一來是孟子上說的,不知足而為屨,使不得,二來是無緣無故,怎樣送去?盤算了一陣,竟沒有法子。心想,金榮知道事太多了,這回不要問他。便叫了張順進(jìn)來,問道:“我問你,有送人鞋子襪子的規(guī)矩嗎?”張順摸不著頭腦,便道:“有的!毖辔鞯溃骸八瓦@種東西要什么時(shí)候送,才合宜,要用些什么東西相配?”張順道:“這是北京混混兒干的。若是要謝謝人家,就送人家一兩雙鞋,不要什么配!毖辔鞯溃骸霸鯓又廊思夷_大腳小呢?”張順笑道:“這是體面人不干的事,七爺不明白,其實(shí)送鞋子,并不是真送鞋子,是送一張鞋子票給人,隨人家自己去試呢!毖辔鞯溃骸拔覀兡羌沂熹?zhàn)影部敌f,他也出這個(gè)票子嗎?”張順笑道:“這是做生意,他為什么不出?”燕西聽說,就拿了兩張十元的鈔票,交給張順道:“你去和我買一張票子來。票子上面,一定要注明是坤鞋!睆堩樀溃骸斑@個(gè)鋪?zhàn)永锊痪械,不過票子上載明多少錢;仡^拿票子去,只要是他鋪?zhàn)永锏臇|西,在票子上價(jià)錢以內(nèi),什么都可以拿!毖辔鞯溃骸澳愫!什么也不懂。我要怎樣辦,你給我怎樣辦就是了!睆堩樑隽酸斪樱缅X自出去了。到了次日早上,便到安康鞋莊,買了一張禮票來。燕西他已想好主意,便用一個(gè)紅封套,將禮票來套上。簽子上用左手寫字,來標(biāo)明奉贈(zèng)金七爺,隨便就壓在桌上墨盒底下。
這幾天,宋潤卿是天天到這邊來的。他來了,一看紅紙封套,便問道:“燕西兄,有什么喜事?不能相瞞,我也是要送禮的!毖辔餍Φ溃骸澳睦锸,因?yàn)槲医榻B一家鞋莊做了兩三筆大生意,大概有千把塊錢的好處。他還想拉主顧呢,就送我這一張票!闭f時(shí),將票子抽出來,給宋潤卿一看,說道:“你看,我又不能用。”宋潤卿見那上面注明,憑票作價(jià)二十元,取用坤鞋。笑道:“果然無用。這鞋莊上送男子的禮,何必注明坤鞋呢?”燕西道:“他以為我要拿回家去呢。不知道我家一些人,正和他們把生意鬧翻了,我要拿張票回去,他們還要怪我多事,是給鞋莊介紹生意呢!彼螡櫱涞溃骸斑@樣說來,他這個(gè)人情,竟算白作了。”燕西笑道:“我還可以作人情呢,我就轉(zhuǎn)送給宋先生罷。宋先生拿回家去,總不象我,會(huì)發(fā)生問題的!边@與宋潤卿本人,雖沒有什么利益,但是很合他占小便宜的脾氣,便笑謝著收下了。他拿回去給冷太太看,冷太太倒罷了。這一來,正中清秋的意思。不久同學(xué)結(jié)婚,時(shí)髦衣服是有了,要一雙很時(shí)髦的鞋子,非五六元不可,不敢和母親要錢買。而今有了這張禮票,這問題就解決了。心想,真也湊巧,怎么這姓金的,他就會(huì)送這一張禮票給我們?無論如何,她卻沒有想到燕西是有心送她的。燕西那邊心里卻不住著急,她將鞋子取來了沒有?
又過了四天,這日燕西拿著一本《李義山集》,到這邊來會(huì)宋潤卿,恰好他不在家,便一個(gè)人坐在他小客室里。原來冷家這邊院子雖小,卻有三株棗樹,丁字式的立著。這棗花開得早,四月中旬,已經(jīng)開了一小部分。這日天氣正好,大太陽底下,照得棗樹綠油油的濃蔭,一小群細(xì)腳蜂子,在樹蔭底下,嗡嗡地飛著,時(shí)時(shí)有一陣清香,透進(jìn)屋里來。樹蔭底下,一列擺著四盆千葉石榴。燕西正在窗子里向外張望,只聽見韓媽笑道:“哎呀!我的姑娘,真美!”燕西連忙從窗子里望去,只見冷清秋穿了一件雨過天青色錦云葛的長袍,下面配了淡青色的絲襪,淡青色的鞋子。她站在竹簾子外面,廊檐底下,那種新翠的樹蔭,映著一身淡青的軟料衣服,真是飄飄欲仙。燕西伏在窗子邊,竟看呆了。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說道:“燕西兄看什么?”燕西回頭一看,乃是宋潤卿。心里未免有些心虛,連忙說道:“你這院子里三株棗樹,實(shí)在好,清香撲鼻,濃翠愛人。我那邊院子里可惜沒有。我看出了神,正在想做一首詩呢!闭f著,便將手上拿的《李義山集》隨便指出兩首詩,和宋潤卿討論一頓。正在這時(shí),聽清秋笑語聲音由里而外,走出去了。燕西隔著簾子,看見她穿了那身衣服,影子一閃,就過去了。他坐著那里出神,宋潤卿指手劃腳地講詩,他只是含著微笑,連連地點(diǎn)頭。宋潤卿把詩的精微奧妙,談了半天,方才歇住。燕西伸了一個(gè)懶腰說道:“我談話都談忘了,還有人約著我這時(shí)相會(huì)呢。”于是便趕忙回去,將那本詩往桌上一丟,自己便倒在躺椅上,兩只手,十個(gè)指頭相交,按在頭頂心上,定著神慢慢去想。以為惟有這種清秀的衣服,才是淡雅若仙。我這才知道打扮得花花哨哨的女人,實(shí)在是俗不可耐。
正在這里想時(shí),電話來了。金榮道:“是八小姐來的,請七爺說話!毖辔鹘恿穗娫,那邊說:“七哥,你用功呀,怎樣好幾天不回來?”這個(gè)小姐是燕西二姨母何姨太太生的,今年還只十五歲。因她長得標(biāo)致,而且又天真爛漫,一家人都愛她,叫她小妹妹。她的名字,也很有趣味的,叫做梅麗。所以叫這個(gè)名字的緣故,又因?yàn)閺男“阉鰝(gè)洋娃娃打扮,就索性替她起個(gè)外國女孩子的名字了,F(xiàn)在她在一個(gè)教會(huì)女學(xué)校里讀書。每天用汽車接送。國文雖然不很好,英文程度是可以的。尤其是音樂舞蹈,她最是愛好。學(xué)校里有什么游藝會(huì),無論如何,總有她在內(nèi)。燕西在家里時(shí),常和她在一處玩,放風(fēng)箏,打網(wǎng)球,斗蟋蟀兒,無所不為。這天梅麗回來得早些,想要燕西帶她去玩,所以打個(gè)電話給他。燕西便問:“有什么事找我,要吃糖果嗎?我告訴你吧,我昨天在巴黎公司,用五塊錢買了一匣,送在姨媽那里了。”梅麗道:“糖我收到了。不是那個(gè)事,我要你回來,咱們一塊兒去玩哩!毖辔鞯溃骸澳睦锶ネ?”梅麗道:“你先回來,我們再商量。”燕西在這里,除了到冷家去,本來是坐不住的,依舊一天到晚在外面混,F(xiàn)在梅麗叫他回去,他想家里去玩玩也好,便答應(yīng)了。掛上電話,便坐了汽車,一直回家來。
燕西到了家,知道梅麗喜歡在二姨媽房子外那間小屋里呆著的,便一直到那里來。一進(jìn)院子,便聽到二姨媽房里,有兩人說話,一個(gè)正是他父親金銓的聲音,連忙縮住了腳,要退回去。只聽見他父親喊道:“那不是燕西?”燕西聽見,只得答應(yīng)了一個(gè)是,便從從容容地走了進(jìn)去。金銓躺在沙發(fā)椅子上,咬著半截雪茄煙,籠著衫袖,對著燕西渾身上下看了一遍。說道:“只是你母親告訴我一聲,說是你和幾個(gè)朋友組織一個(gè)詩社,這是你撒謊的,還是真的?”燕西道:“是真的!苯疸尩溃骸凹热皇钦娴,怎樣也沒有看見你做出一首詩來?不要是和一班無聊的東西組織什么俱樂部吧?這一程子,我總不看見你,未必你天天就在詩社里做詩?”燕西的二姨媽二姨太太便道:“你這話,也是不講理。你前天晚上,才從西山回來,共總只有昨天一天,怎樣就是一程子了?”燕西被他父親一問,正不知道要怎樣回答,二姨太太這一句話,替他解了圍,才醒悟過來。便道:“原不天天去做詩,不過幾個(gè)同社的人,常常在社里談?wù)勗,下下棋!苯疸尩溃骸拔艺f怎么樣?還不是俱樂部的性質(zhì)嗎?”燕西道:“此外并沒有什么玩藝。”金銓道:“你同社是些什么人?”燕西便將親戚朋友會(huì)做詩的人,報(bào)了幾個(gè),其余隨便湊一頓。金銓摸著胡子笑道:“若是真做詩,我自然不反對,你且把你們貴社里的詩,拿給我看看!毖辔饕幌耄缍紱]有,哪里來的詩?但是父親要看,又不能不拿來。便道:“下次做了詩,我和社友商量,抄錄一份拿來罷!苯疸尩溃骸霸趺催@還要通過大眾嗎?你們的社規(guī),我也不要做破壞,你且把你做的詩,拿來我看看!毖辔鬟@是無法推辭了,便道:“好,明天拿回來,請父親改一改!苯疸寚娏艘豢跓,笑道:“我雖丟了多年,說起做詩,那是比你后班輩強(qiáng)得多哩。”二姨太太道:“梅麗剛才巴巴的打電話找你呢,你見著她了嗎?”燕西道:“我正找她呢!闭f著,借此緣故,便退出去了。原來金家雖是一個(gè)文明家庭,但是世代簪纓,又免不了那種世襲的舊家庭規(guī)矩,所以燕西對于他父親,也有幾分懼怕。現(xiàn)在父親要他的詩看,心里倒是一個(gè)疙瘩,不知要怎樣才能夠敷衍過去。
正自低頭走著,只聽見一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匿撉俾,抬頭一看,不知不覺,走到正屋外面來了。這個(gè)地方一列是三間大樓,樓上陳設(shè)完全西式。有時(shí)候,大宴來賓,就可以在此跳舞,也可以說是個(gè)小小的跳舞廳。燕西聽那琴聲,又象在樓上,又象在樓下。那拍子打得極亂,快一陣,慢一陣。心想,這種惡劣的琴聲,不是別人打的,一定是梅麗。尋著琴聲,輕輕地走上樓,心里想著,她不能一個(gè)人在這里,看看究竟是誰?走到樓上,偏是沒人,原來又在樓外那個(gè)月臺(tái)上。這地方,四周是楊柳和梧桐樹。這個(gè)時(shí)候,柳樹上半截,拖著長條,正披到平臺(tái)上來。只聽見有人說道:“別再站過去,掉下去了,仔細(xì)摔斷了腿!庇忠粋(gè)人道:“你看我這樣子象不象呢?”燕西聽那個(gè)后說話的正是梅麗,先說話的,卻是白小姐白秀珠。這白小姐是金家三少奶奶王玉芬的表姊妹,因?yàn)橛穹业慕榻B,所以她和燕西認(rèn)識(shí)了。認(rèn)識(shí)以后,兩人慢慢就發(fā)生戀愛。從前是隔不了一天便見面的,不過現(xiàn)在才疏遠(yuǎn)了些。這時(shí)燕西隔著玻璃一望,只見秀珠穿了一套淡綠色的西服,剪發(fā)梳成了月牙式,脖子和兩雙胳膊,全露在外面。背對著這面,正坐在鋼琴邊下。梅麗穿了一套白色的大袖舞衣,蓬著頭發(fā),兩只手抓著柳條,把腳時(shí)時(shí)懸了起來,打秋千地一般擺動(dòng)。燕西看見哈哈地笑道:“別動(dòng),我去拿快鏡來,照一個(gè)像。這是愛情之神呢?還是美術(shù)之神呢?”秀珠站起來回頭一看,拍著胸道:“哎喲?嚇了我一跳。你幾時(shí)來的?”梅麗也跑了過來,執(zhí)著燕西的手道:“七哥,你看我扮得象不象?”燕西笑道:“象是象,但是神仙有穿黑皮鞋的嗎?”梅麗一看,果然自己還穿的是一雙漆皮鞋,笑道:“我忘了換呢!毖辔鞯溃骸按┻@種舞衣,應(yīng)該打赤腳,至少也要穿和衣裳一色的鞋子。穿這樣美麗的衣服,配一雙漆黑的鞋子,比老太太的小腳還寒磣呢!泵符惖溃骸澳愕任乙粫(huì)兒罷,我去換衣服就來,回頭我們和秀珠姐一塊去玩去!闭f著,連跑帶跳地走了。秀珠見梅麗走了,便笑著問燕西道:“你忙些什么?我怎樣兩天不見著你?”燕西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和朋友組織了一個(gè)詩社呢!毙阒槔湫Φ溃骸澳悴皇悄菢幽芩顾刮奈耐鎯旱娜,不要騙我!毖辔鞯溃骸澳悴恍牛野盐覀冏龅脑姼,送給你看!毙阒榈溃骸拔也灰。我又不懂,我知道你們鬧的是什么呢?”燕西見她兩只雪白的胳膊,全露在外面,便伸手去握著她一只手,正要低頭用鼻子去嗅。秀珠使勁一摔,將手摔開。卻掉過臉,手攀著柳條,用背對著燕西。燕西道:“這個(gè)樣子,又是生氣,我很奇怪,怎么你見我就生氣了?難道我這人身上,帶著幾分招人生氣的東西,所以人家一見我,就要生氣嗎?得!我別不識(shí)相,盡管招人生氣罷!闭f畢,掉轉(zhuǎn)身也就要走。秀珠連忙轉(zhuǎn)過來,說道:“哪里去,不愿意和我們說話嗎?”燕西道:“你瞧,正是你把話倒說。分明你不愿理我,還要說我不理你!毙阒樾Φ溃骸拔胰羰遣焕砟悖业礁蟻硎钦艺l的?”燕西道:“那我怎樣知道?”秀珠道:“你當(dāng)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的話,哪里還用得著梅麗打電話請你回來。大概你還不知道我在這兒,要是知道我在這兒,你都不上樓了。”燕西道:“我們又不是冤家,何至于此?”秀珠道:“不是冤家,將來總有成為冤家的一日!毖辔骱(zhí)著她的手,往懷里便拉,說道:“這話是真的嗎?從哪日開始呢?”秀珠道:“別拉拉扯扯,一會(huì)兒梅麗來了,又給人家笑話。”說著,將手往回一奪。燕西道:“我不和你鬧,你把鋼琴按一個(gè)調(diào)子我聽!毙阒榈溃骸昂!我按一個(gè)進(jìn)行曲給你聽!庇谑强嚩嚩,便按起來。
只聽樓下有人問道:“樓上是秀珠在那里嗎?”秀珠答應(yīng)道:“是我,樓下是表姐嗎?”說時(shí),王玉芬和著燕西的五姐敏之,一路上來。敏之是個(gè)美國留學(xué)生,未曾畢業(yè)回來的,秀珠醉心西方文明,對敏之是極端地崇拜?匆娒糁蠘,連忙上前,和她握手。笑著問玉芬道:“表姐,你怎樣知道我在這里?”玉芬抿嘴笑道:“我們這些人里面,只有兩位鋼琴圣手。一位是八妹,我們在樓下已經(jīng)碰見她了。還有一位,就是表妹。剛才我們聽那段琴,既知道八妹不在樓上,自然是你了!毙阒榕e起拳頭,在玉芬背上輕輕敲了一下。說道:“你這小鬼,把話來損我,我不知道嗎?凡是一樁事,總要由淺入深,誰也不能生來就會(huì)呀!庇謱γ糁溃骸拔褰,你看這話對不對?我想,你既在美國回來,鋼琴一定是好的,能不能夠彈一個(gè)曲子給我們聽?”燕西笑道:“你這話,就不合邏輯,難道在外國回來的人,都應(yīng)該會(huì)彈鋼琴嗎?”秀珠道:“人家又沒有和你說話,要你出來多什么事?”敏之笑道:“我倒真是不會(huì)。密斯白要學(xué)鋼琴的話,我路上有一個(gè)外國朋友,他倒是很在行,我可以介紹你去和他學(xué)!毙阒榈溃骸澳蔷秃脴O了?茨愣唬且鲩T的樣子,上哪里去玩?”敏之道:“我要買點(diǎn)古董,送幾個(gè)回美國的朋友。你也去一個(gè)嗎?”玉芬對敏之丟了一個(gè)眼色,說道:“她剛來,哪里能就走?”秀珠道:“我不奉陪了,我還約著梅麗去玩呢!庇穹业溃骸霸趺礃?我就知道你不能走呢!毙阒榈溃骸耙呔妥撸惺裁床荒苋ツ?”玉芬拉著敏之,說道:“走罷,走罷,不要在這里打攪了!闭f畢,拉著敏之一陣風(fēng)地走了。秀珠道:“燕西,你真不客氣,當(dāng)著人面,就笑我。”燕西道:“要什么緊?都是一家人!毙阒榈溃骸拔也恍战,怎么是你一家人呢?”燕西笑道:“你還不打算姓金嗎?我今天非……”
一語未了,梅麗哈哈大笑,從玻璃格扇里鉆了出來。秀珠笑道:“你這小東西,也學(xué)得這樣壞,又嚇我一跳。”梅麗道:“我什么也沒說,我只笑了一笑,就是壞人。這壞人怎樣如此容易當(dāng)呀?”說著,便對燕西道:“我告訴你實(shí)話,今天不是我要你回來,是秀珠姐她……”秀珠抽出手絹,走上前,將梅麗的嘴捂住,笑道:“你亂撒謊,我不讓你說。”燕西解開道:“不要鬧了,我們上哪里去玩?”梅麗道:“看電影去!毖辔鞯溃骸鞍滋炜措娪,沒有意思!泵符惖溃骸肮涔珗@去!毖辔鞯溃骸肮珗@里去得多了,象家里一般,沒趣味!泵符惖溃骸斑@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玩什么呢?”燕西道:“我有一個(gè)玩法,咱們自己開汽車,跑到城外去兜個(gè)圈子,比什么也解悶!毙阒榈溃骸白约洪_汽車罷了。上次,也是你開汽車,一直往巡警身上碰,我真嚇出了一身冷汗!毖辔鞯溃骸斑@樣罷,車夫送我們出城。出了城那里人稀少,我們再自己開,你看好不好?”梅麗道:“這個(gè)倒使得,我們就去!毖辔骶桶戳穗娾,叫了聽差,分付開一輛敞篷車,他們?nèi)俗塑囎樱龅酶烦砷T,向八大處大道而來。出城以后,燕西叫車夫坐到正座上去,自己三人卻坐到前一排來,燕西扶著機(jī)子,開足馬力,往前直奔。梅麗道:“七哥,這里沒有人,你讓我開著試試看!毖辔鞯溃骸皼]有人,就可以亂開嗎?一不留心,車子就要開地里去的。車子壞了是小事,弄得不好,人還要受傷呢!彼麄冋谡f話時(shí),秀珠哎喲了一聲,果然出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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