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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回到房里，燕西兀自擁被睡得香。清秋見劉媽站在一邊，對床上一努嘴道：“由他去睡罷�！闭f畢，她不待清秋再說，卻出去了。一會兒工夫，她捧著一只銀邊琺瑯的小托盆，托著一只白玉瓷小杯子進(jìn)來，放在桌上。清秋一看，是一杯水，帶著一點(diǎn)鴨蛋青色，杯子里熱氣騰騰地往上升。清秋這卻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但是端來了，還是喝呢？還是不喝呢？這又是個(gè)疑問。剛才婆婆也曾說了，劉媽在等著我，讓我回來喝，那末，總要喝的了。因此，拿了杯子的把子，端將起來。這時(shí)，那杯子里的一股熱氣，不由觸到鼻端，仔細(xì)一聞，卻是一股參味，這一聞之下恍然大悟，原來是一杯人參湯。向來也就聽到說過，有錢的人家，在新人進(jìn)門的次晨，是會送一杯補(bǔ)身的人參湯來喝的。自己冒冒失失，接過來就喝，未免不好意思。可是已經(jīng)接過來了，不喝更不合適了，只好大模大樣，不在乎似的，端著喝了幾口。這水里著實(shí)放的冰糖不少，卻也沒有什么藥味，倒是甜津津的，喝了大半杯，就放下了。劉媽端杯子走了，清秋就走到床邊，就把燕西極力地推搡了幾下，輕輕地道：“嘿！醒醒罷！什么時(shí)候了，你老是睡著？一會兒人來了，看見了，成什么樣子？”燕西翻了一個(gè)身，揉了揉眼睛，向外看去。清秋道：“看什么？十點(diǎn)多鐘了，還不起嗎？外邊客廳里，客不少了。”燕西一翻身坐了起來，伸了一個(gè)懶腰，笑道：“我恍惚聽見你早就起來了。”于是一面穿衣起身，一面到床后洗澡房里去洗臉。及至洗了臉出來，那劉媽也照樣地端了一杯參湯，送到燕西面前來。燕西將手一揮道：“端去罷，給我斟一杯茶來就是了�！眲�媽還笑著站立不動。清秋這才知道這參湯是不喝為妙的，只可惜自己大意了，卻老實(shí)地喝了。好在這事在閨房以內(nèi)，不會有人知道，就也模糊過去。燕西起身不久，果然就有客鬧到新房里來了，燕西陪他們鬧了一陣子，也就跟著到了客廳里去了。許多女賓也就陸續(xù)不斷地到新房里來。午晚兩餐飯，也是燕西、清秋分別作主人，招待得很周密。這一天晚上，又是熬到三點(diǎn)鐘。燕西倒罷了，白天隨時(shí)可以休息，而且晚上覺得睡得很足，可是清秋日夜不停，簡直撐持不住。

到了第三天，他們應(yīng)著南邊的舊俗，夫妻雙回門。冷太太一見，只見她那小姐的臉，更減少了一個(gè)圈圈。這幾天原就想著，她還是一個(gè)小孩子，突然到了這樣富貴人家去，不要受不了這種的拘束。這一見面，見她是這樣清瘦，不由心里一陣難過。拿著清秋的手，不由得流下眼淚來。清秋笑道：“我離了家里，你舍不得我，掉淚還有可說。現(xiàn)在我回來了，你還掉淚作什么？”冷太太因燕西在面前，當(dāng)時(shí)且不說什么。后來清秋到屋子里來了，因就問道：“孩子，你看怎么樣？那種大家庭你過得慣嗎？”清秋笑道：“你老人家不要說這種不知足的話。我們和人家那邊比，自有天壤之別，過慣了這種日子，到那里去，反而會過不慣嗎？這話真也說得奇怪了，這一層你就放心好了�！崩涮�太聽到清秋這樣說，心里自然寬慰了，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到了下午，夫妻二人，又雙雙坐了汽車回來。

這日，已經(jīng)沒有客了，清秋回家之后，換了衣服，就到婆婆屋子里坐。這屋子里有佩芳、玉芬、梅麗、道之、二姨太。先是金太太問清秋道：“你今天回去，親家太太舍不得你吧？”清秋道：“還好�！苯鹛�太道：“那總是舍不得的。況且親家太太面前，只有你這樣一個(gè)，平常是母女相依，而今分開了一個(gè)，怎樣舍得呢？”這句話說了不打緊，說得清秋心里一動，幾乎要哭將出來。因屋子里有許多人，就極力地忍耐著，笑道：“這又不是離開一千八百里，要什么緊呢？象幾位姐姐都出過洋的，千里迢迢，遠(yuǎn)山遠(yuǎn)水，你老人家也沒有說一聲舍不得�！苯鹛�太笑道：“我就非你母親可以打比了。我養(yǎng)了這么些個(gè)，直叫他們累了個(gè)夠，只要能走開兩個(gè)，眼面前圖個(gè)清凈，我倒是歡喜的。你母親只你一個(gè)人，你走了，她就孤單了。雖然說同住一城，可是這樣一來，女兒就是人家的人了，心理作用，總是有的。不過我想親家母無事，倒可以常來常往，我是終年到頭的閑人，若是不出門不打牌，就喜歡找?guī)讉�(gè)人談天，親家太太來了，我一定歡迎，多一個(gè)談天的人了�！迸宸夹Φ溃骸耙�作別事的人沒有，要談天的人，家里還不有的是，何必巴巴的歡迎冷家伯母來哩？”金太太道：“這就叫物以類集了，你們年輕的人，和我哪里談得攏？”佩芳笑道：“我們這些人真也是飯桶，連陪母親說話的這種容易事，都辦不過來？”金太太道：“倒不是陪不過來，我是人老珠黃不值錢，沒有法子讓你們陪著來說呢�！钡乐�笑道：“媽這句話，是自謙之詞，可惜這一謙，謙得不大妥當(dāng)，把人家冷家伯母拉在內(nèi)作一個(gè)陪客了。”金太太道：“該打，我說話，哪里能夠那樣繞著彎子呢？”他們這樣說笑，清秋看在肚內(nèi)，覺得金家太太那天早上對自己說的話，只要舉家和睦，不講那些虛偽的禮節(jié)，今日看起來，倒也很符其實(shí)，覺得家庭有這種樂趣那才是。對于自己，心里也就安定許多。金太太有時(shí)談到她頭上，她也就回答一兩句，不過自己是個(gè)新來的媳婦，有些話卻不敢糊涂亂說。金太太見她這樣，覺得她總是在忠厚一邊。當(dāng)燕西未結(jié)婚以前，有許多人說，冷家女孩子如何如何和燕西過從親密，如何如何時(shí)髦，如何如何會出風(fēng)頭。金太太其初雖不大相信這些話，然而燕西從前是醉心于白秀珠的�，F(xiàn)在清秋能把燕西愛白秀珠的心奪了過來，那末，清秋的交際，必超出白秀珠之上。后來道之姊妹極力說她的學(xué)問好，又經(jīng)了許多方法證明，知道她的確不錯(cuò)。及至一進(jìn)門，金太太就曾加以充分注意，這就有信任清秋的意思表現(xiàn)出來了。當(dāng)日談了一場，各自散去。

玉芬回到房里，恰好老媽子說來了電話。玉芬道：“是誰來的電話？糊里糊涂，就叫我接電話？”老媽子道：好像是一位小姐，我問她，她在電話里直發(fā)狠，就說請你三少奶奶說話得了，干嗎發(fā)狠，難道我說話的聲音都不懂嗎？”玉芬聽她這樣說，料想是熟人，便接了電話，問道是誰。那邊答道：“好人啦！連我的聲音，你都聽不出來了？玉芬姐，干嗎你也是這樣呢？”玉芬這才聽出她的口聲來了，原來是秀珠。便笑道：“你給我這個(gè)釘子碰得太豈有此理！我還沒有聽見你說話之前，我知道你是誰？我的小姐，你有什么事不高興，拿你老姐姐出氣呢？”玉芬先是隨便地說，但是，說到這里之后，她已經(jīng)知道秀珠是為什么事生氣了。連忙就說道：“不說廢話了，你有什么事找我說嗎？”秀珠道：“我有許多東西扔在你那里，請你查一查，拿一個(gè)東西裝了，給我送回來。勞駕勞駕！”玉芬道：“你這話我不大懂，有什么東西扔在我這里，又叫我把一個(gè)東西裝了，送到你那里去？這是什么意思？”秀珠道：“你是存心，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丟在你家里的衣裳也有，用的零件東西也有，小說雜志也有，請你用一個(gè)小箱子，或是柳條籃子，給我裝好，送到我家來。這話說得很清楚了，你該明白了嗎？”玉芬道：“明白是明白了，不過你扔的東西，我見了才知道是你的，見不著可查不出來，最好請你親自到我這里來一趟�！毙阒榈溃骸霸趺礃樱�我托你這一點(diǎn)小事，還不成嗎？”玉芬道：“我實(shí)在不清楚，你有些什么東西，你抽空來一趟……”秀珠不等他說完，就接著道：“來一趟嗎？來生見罷！你若分不清我的東西，就算了，我也不要了。”說畢，嘎的一聲，就把電話筒子掛上了。玉芬和她說話說得好好的，忽然掛上話機(jī)，也不知道哪句話得罪了她，將掛機(jī)只管按著，要秀珠繼續(xù)地接話。秀珠又接著說道：“玉姐嗎？有什么話？還沒說完嗎？”玉芬道：“你是不肯光降的了，我到你府上來，可以不可以呢？”秀珠笑道：“那是很歡迎的了。幾時(shí)來？”玉芬道：“明天上午來罷�！毙阒榈溃骸昂脴O了，我預(yù)備午飯給你吃�？刹灰�失信啦。”玉芬道：“決不決不！”于是說聲再見，掛了電話。玉芬當(dāng)時(shí)在屋子里搜羅了一陣，把秀珠的東西，找了一只小提包，一處裝了。

鵬振在一邊看見，問道：“你這是作什么？”玉芬道：“我要逃走，你打算怎么樣呢？”鵬振笑道：“怎么一回事？這兩天你說起話來老是和我發(fā)狠。”玉芬道：“這就算發(fā)狠嗎？我要說的話，還沒有說呢？我因?yàn)檫@幾天家里做喜事，不便和你吵，過了幾天，我再和你一本一本地算帳�！冰i振道：“這就奇了，我還有什么不是呢？”玉芬道：“你自己作的事，你自己總應(yīng)該明白。”鵬振道：“我真迷糊起來了，我仔細(xì)想想，我并沒有作什么錯(cuò)事�！庇穹业溃骸澳銢]有作錯(cuò)事嗎？又是小旦，又是大鼓娘，左擁右抱，還要怎樣地鬧，你才算數(shù)？”鵬振這才知道是前三天的事。玉芬道：“你這回還能抵賴嗎？全是你自己當(dāng)面供出來的�！冰i振笑道：“你這個(gè)壞透了的東西，那天慢慢地哄著我，讓我把真話全告訴了你，你今天才來翻我的案�！闭f著話，慢慢地向前走，走到玉芬身邊來。她一扭身子，就把他一推，板著臉道：“誰和你這不要臉的東西說話！”鵬振站不穩(wěn)，倒退了好幾步，碰了一個(gè)大釘子，心里當(dāng)然有些氣憤不平。但是自己做錯(cuò)了事，有了把柄在人手上了，又不好和她硬挺。便道：“我不和你鬧。讓開你，等你一個(gè)人去想上一想。”說畢，一轉(zhuǎn)身，打開房門，竟自走出去了。玉芬見他走了，也不理他，把東西理了一理。到了次日上午，誰也沒有告訴，卻在汽車行里叫了一輛汽車，竟自到白家來。白家并不是那樣王府一樣的房子，汽車在外面喇叭一響，里面就聽見了，秀珠知道是玉芬到了，親自迎將出來。玉芬進(jìn)去，在重門就遇著了她了。秀珠攜著她的手道：“你真來了，而且按著時(shí)候到了，這是我料不到的事�！庇穹倚Φ溃骸澳氵@話就不對，我在你面前，有多少次失過信哩？”秀珠道：“倒不是你有心失信，不過貴人多忘事，容易失信罷了�！闭f著話，秀珠把她引到自己屋子里來坐。老媽子獻(xiàn)過了茶煙，秀珠將手一揮道：“出去，不叫你不必來�！钡壤蠇屪幼吡�，然后笑著對玉芬道：“你家辦喜事，忙得很吧？”玉芬道：“辦喜事不辦喜事，關(guān)我什么事？”秀珠道：“這是什么話？娶弟媳婦，倒不關(guān)嫂嫂什么事嗎？你難道不是他金家一家人？”玉芬道：“你說，又關(guān)著我什么事呢？”秀珠道：“既然不關(guān)你事，怎么這幾天你在家里，忙得電話都不能給我一回？”玉芬道：“家里辦喜事，少不得有許多客，我能說不招待人家不成？”秀珠道：“這不結(jié)了，還是關(guān)著你的事啊�！庇穹业溃骸懊妹�，你別把這話俏皮我，老七這一場婚事，我從中也不知打了多少抱不平。直到現(xiàn)在，我還和他們暗中鬧別扭，不是我說你，這件事老七負(fù)七八分責(zé)任，你也得負(fù)兩三分責(zé)任�！毙阒榈溃骸斑@倒怪了？我為什么還要負(fù)兩三分責(zé)任呢？”玉芬道：“從前你兩人感情極好的時(shí)候，怎么不戴上訂婚的戒指？其二，你以一個(gè)好朋友的資格，為什么對老七取那過分的干涉態(tài)度？年青人脾氣總是有的，這樣慢慢地望下鬧，鬧得就不能……”秀珠道：“別說了，別說了，要照你這樣說，我哪里還有一分人格？一個(gè)青年女子，為著要和人結(jié)婚，就象馴羊一般，聽人家去指揮嗎？不結(jié)婚又要什么緊，何至去當(dāng)人家的奴隸？”玉芬因?yàn)楸舜颂�好，無話不可說，所以把心中的話直說了�，F(xiàn)在秀珠板著面孔打起官話來，倒叫人無話可答，因道：“表妹，你是和我說笑話，還是真惱我呢？要是說笑話，那就算了。要是認(rèn)真呢，打開天窗說亮話……”秀珠連忙一笑道：“得了，別往下說了。”玉芬道：“你既然知道我的意思不錯(cuò)，我就不說了�？墒亲罱�的情形，你還不很明了。這件事，完全是道之一手包辦，好就好，若是不好，我看道之怎樣負(fù)得了這一個(gè)大責(zé)任？”秀珠道：“怎么樣？伯母對于那個(gè)姓冷的有什么不滿的表示嗎？？玉芬道：“怎么會不滿哩？這個(gè)時(shí)候，正是新開毛廁三天香，全體捧著象香餑餑一樣哩�！毙阒槔湫Φ溃骸拔揖椭�道嗎，你從前說你家里哪個(gè)和我好，哪個(gè)和我感情不錯(cuò)，現(xiàn)在這怎么樣呢？”玉芬道：“還是那句話，從前你若是和老七感情好，一帆風(fēng)順地向前做去，當(dāng)然有圓滿的結(jié)果。所以我剛才說你從前辦的法子不對，你又要和我名正言順地談什么人格不人格！”秀珠笑道：“得了，過去的事，白談什么，東西帶來了嗎？”玉芬道：“帶來了，放在走廊上，你去檢查檢查�！毙阒榈溃骸安挥玫�，回頭再檢罷。短了什么，我再打電話給你�！庇穹业溃骸罢娴模瑥拇艘院�，你就不到我們那邊去了嗎？”秀珠靠著沙發(fā)椅子，兩手胸前一抱，鼻子哼了一聲。半晌道：“金家除了你之外，我一律都恨他！”玉芬笑道：“我也不會除外吧？這是當(dāng)面不好意思說呢�！毙阒閷�兩手向人亂擺，右手捏著一方小小的綢手絹，也就象小蝴蝶一樣，跟著擺動。搖頭道：“得了得了，不提這種不相干的事了，找別的話談?wù)劻T。我知道你要來，我已經(jīng)預(yù)備了幾樣好菜，我們先痛快喝一點(diǎn)酒罷�！庇穹业溃骸熬剖遣灰�喝，你作的好菜，我倒要吃一點(diǎn)�！毙阒榈溃骸熬褪俏覀儍蓚�(gè)吃罷，不要驚動他們，我們好說話�！庇谑蔷徒辛死蠇屪觼恚�分付在小客廳開飯，陪著玉芬吃飯。

吃飯以后，又引她到屋子里來談話。談了許久，玉芬道：“在屋子里悶得慌，我們到公園里去玩玩，好不好？”秀珠道：“就在家里談一會子算了，何必還要跑到公園里去？我到了那些地方，我就要添上一分煩惱�！庇穹倚Φ溃骸肮涔珗@怎么會添煩惱？我知道了，莫非你看見人家成雙成對的，你不樂意嗎？若是這樣，你真合了現(xiàn)在新時(shí)髦的話了，有了失戀的悲哀了。”秀珠道：“怎么回事？我和你說了一天的話了，怎么你還是和我開玩笑嗎？”玉芬道：“不是開玩笑，我勸你不要把這種事橫擱心上。我們慢慢地向后瞧。”秀珠冷笑了一聲道：“哼！我就是要望后瞧！”兩人說著話，又把出游的念頭打消了。坐了一會，秀珠打開自己的箱子，在里面小小的皮革首飾箱子內(nèi)翻了一會，拿出一個(gè)藍(lán)綢面的小盒子。打開來，里面盛了一盒子棉花，揭開棉花塊，卻是一個(gè)翡翠戒指，綻在一張白紙殼上。秀珠拿了起來，遞給玉芬看道：“這是今年正月我在火神廟廟會上買的。你看這東西怎么樣？”玉芬接過來一看，只見那戒指綠陰陰的，周圍一轉(zhuǎn)，并不間斷。就是戒指下部，也不過綠淺一點(diǎn)，并沒有白紋，不覺贊了一聲好。秀珠道：“自然是好，若是不好，我干嗎收得這樣緊緊的呢？”玉芬道：“什么東西都是時(shí)新，都是反古，這翡翠手飾，不是二三十年前人家愛用的東西嗎？現(xiàn)在又時(shí)新起來。許多人都要戴這個(gè)東西。我也買了一個(gè)，沒有這樣綠。”秀珠道：“不就是上次我看見的那一只嗎？你戴在無名指上，倒是嫌大一點(diǎn)，多少錢買的？不會貴嗎？”玉芬道：“是二十八塊錢買的，我倒不是圖便宜，實(shí)在買不到好的，有三四十塊錢一只的，比一比，和我那個(gè)竟差不多，我又何必買價(jià)錢大的呢？若是象這只綠的，這樣愛人，出五十塊錢，我也愿意要�！闭f時(shí)，將戒指由紙殼上慢慢地取下來，向左手無名指上一套，竟是不大不小，剛剛落下第三節(jié)指節(jié)去。自己將手翻來覆去的，把戒指看了又看，那綠色雖然蒼老，卻又水汪汪的，顏色非常地潤澤。因又贊了一聲道：“這東西是不錯(cuò)，你怎樣收羅來的？出了多少錢？”秀珠且不答應(yīng)她多少錢，只是對玉芬微微笑了一笑。玉芬道：“據(jù)我看，你是謀來的，花錢不少吧？”秀珠笑道：“你帶得怎么樣，合式嗎？”玉芬道：“倒也合式�！毙阒榈溃骸皩殑�贈與烈士，你既然是這樣愛它，我就送給你罷�！庇穹页鲇谝饬系模�聽到這一句話，突然將頭一偏，向秀珠問道：“你送給我？”秀珠道：“說送你就送你，這難道還有什么假意不成？我向來不是那樣口是心非做假人情的人�！庇穹倚Φ溃骸澳悴灰�疑心，我不是說你口是心非。因?yàn)檫@只翡翠戒指，也是你所愛的東西，君子不奪人之所愛，我怎能把你所愛的東西奪了過來？”秀珠道：“這話不對，是我愿意送給你的，又不是你見了我的問我要的，談不到那個(gè)奪字。”玉芬覺突然之間，她送了一樣重禮，實(shí)在情厚，東西價(jià)值多少呢，那還不算什么，惟有這種純粹的翡翠，倒是不易物色得到的東西。因笑道：“你既然誠意送給我，我若是不收，倒有些卻之不恭了�！闭f著，兩手捧著拳頭，拱了兩下，笑道：“謝謝你，謝謝你�！毙阒榭茨菢幼�，很是滑稽，倒也為之一笑。二人坐在一處，又談了一陣，一直談到下午四點(diǎn)鐘，玉芬道：“我要走了，出來這樣一天，也沒有給他們一個(gè)信兒，他們還不知道我到哪里去了呢。”說著，就站起身來。秀珠執(zhí)著她的手，臉上很顯出親熱的樣子，因道：“我是不能看你的了。沒有事，我希望你常來和我談?wù)��！庇穹业溃骸澳闳粲惺拢�給我通電話得了。”秀珠道：“電話我也不愿意和你多打，還是你通電話來罷�！倍�人牽著手，一面說話，一面慢慢向外走。秀珠走到院子里道：“��！你坐來的汽車，我已經(jīng)打發(fā)走了。我哥哥車子沒回來，重給你叫一輛罷�！庇穹业溃骸安槐兀�我就雇洋車回去得了�！毙阒榈溃骸昂伪厥∧菐讉�(gè)錢？這附近就有一個(gè)汽車行，一個(gè)電話，馬上就到的�！庇谑蔷头指堵牪畹拇螂娫捊衅�車，二人還是執(zhí)了手站著談話。二人說著話，也不覺時(shí)間長久，門口聽差，就進(jìn)來報(bào)告，說是汽車到了。玉芬道：“得了，不要送了，我回去了�！毙阒閳�(zhí)著她的手，卻不肯放，因道：“既然送你送了這樣久，索性送到大門外罷。”真?zhèn)�攙著手，同行到大門外。玉芬上了車，和秀珠點(diǎn)了個(gè)頭，讓她進(jìn)去，車子開走，還見著她站在門口呢。

玉芬到了家，正要分付門房付車錢，汽車夫就說：“白宅說了到那邊去拿錢呢�！庇谑堑暨^車頭，就開走了。鵬振先碰了玉芬一個(gè)釘子，早躲個(gè)將軍不見面。其余家里人，又沒有注意玉芬是什么時(shí)候出去的，所以玉芬雖出去了一整天，然后回來，家里都沒有人知道。玉芬回到自己屋子里去，剛換了衣裳，佩芳由廊外過，隔著窗戶，見她照鏡子，扣紐絆，便道：“好懶的人，午覺睡得這時(shí)候才起來嗎？”玉芬道：“哪個(gè)睡了？我是剛回家換一件旗袍呢�！闭f著話，佩芳就進(jìn)來了。玉芬輕輕地道：“隔壁院子里靜悄悄的，新少奶奶在哪兒？”佩芳道：“在母親那邊吧？”玉芬道：“你別看她一點(diǎn)小東西，倒是會哄人，你看母親對她多么喜歡�！迸宸嫉溃骸斑@年頭兒，要象她那樣才好。不然，我們那位老七，見一個(gè)愛一個(gè)的人，怎樣會給她籠絡(luò)上了？”說時(shí)，看見桌上放著一個(gè)藍(lán)扁盒子，便打開一看，見是一只純粹的翡翠戒指，拿起來反復(fù)翻看了幾看。笑道：“不錯(cuò)，新買的嗎？”玉芬笑道：“是人家送的�！迸宸嫉溃骸罢l送的？不要瞎說了！你又不是過生日，又不辦喜事，誰好好的送你這樣重禮？”玉芬道：“是重禮嗎？你看這一只戒指，能值多少錢？”佩芳就戴在手指上，細(xì)細(xì)看著，笑道：“大概值五十塊錢，我猜的對嗎？”玉芬微笑著，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道：“你說五十塊就是五十塊罷。值多少錢，我也不知道呢。這是今年正月里，秀珠妹妹送我的，剛才我尋東西，把它尋出來了�！迸宸嫉溃骸斑@東西若讓老七看見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種感想？”玉芬道：“我知道是這樣結(jié)局，我真后悔從前不該見著他們兩人就說笑話�，F(xiàn)在我們沒有關(guān)系了，想一想我們從前的事，實(shí)在過于孟浪�！迸宸嫉溃骸斑^去的事，我們不必說了。以后我們對白秀珠三個(gè)字，少提就是了。”玉芬道：“還好意思提到人家嗎？清夜捫心，說句對得住人的話，我看從此以后，老七還有什么臉見人？他倒罷了，是當(dāng)事者不得不如此，我不解這一位為什么要這樣好了一個(gè)，得罪一個(gè)？”說著，板住了她那一副俊俏的面孔，將右手四指向上一伸，對佩芳臉上一照。佩芳道：“豈止她一個(gè)！”說著，也回頭對窗子外看了一看，因道：“他們那幾位小姐，不都是這樣嗎？唉！說句迷信話，這也是各人的緣分，強(qiáng)求不來吧？”玉芬也是嘆了一口氣，正想說什么呢，佩芳卻朝著她只管擺手，嘴對著窗外努了一努。玉芬心里明白，就低了頭在窗子縫里，向外張望一下，只見清秋正在對面廊子上走過去，后面跟著一個(gè)老媽子，手里拿著一個(gè)包袱，好象金太太又是新有什么賞賜了。這個(gè)時(shí)候，恰是佩芳禁不住咳嗽，就咳了兩聲。清秋回頭問老媽子道：“這不是大少奶奶的聲音嗎？”老媽子道：“是的�！鼻迩锞托χ�叫了一聲大嫂。佩芳道：“到這兒來坐坐�！鼻迩锏溃骸盎仡^來罷。”說時(shí)，已進(jìn)了那邊走廊下的角門了。清秋這樣兩句話，不過是偶然的。玉芬聽了心里又不痛快。以為走這里過，不叫三嫂，單叫大嫂，那倒罷了。偏是佩芳請她進(jìn)來，她又不肯賞面子進(jìn)來。硬著佩芳的面子，也就沒有說什么。

到了這日下午，燕西由里面出來，玉芬從簾子里伸出一只手來，招著手叫道：“老七老七�！毖辔髡咀×四_問道：“三嫂叫我嗎？什么事？”玉芬道：“你進(jìn)來，我對你說。難道娶了一個(gè)有學(xué)問的少奶奶，你的身價(jià)也就抬高起來，不肯光顧嗎？”燕西笑道：“啊喲！這話真是承擔(dān)不起�！币幻嬲f一面就走了過來，一掀簾子進(jìn)來。卻是玉芬笑著站起身，微彎了一彎，笑道：“歡迎歡迎！”燕西分明知道她是俏皮話，卻又不好怎樣去說破它，只得笑道：“三嫂今天為什么這樣客氣？”玉芬笑道：“我這里你都不愿意來看一看了，再要不客氣一點(diǎn)，也許以后你得在那邊院子里另開一個(gè)門，都不愿意由我這里經(jīng)過了。”燕西笑道：“三嫂這是什么意思？我倒有些不懂？”玉芬道：“你好久都不上這里來了，來來去去，盡管由這里過身，可是不肯停留一步。大概你們那位新少奶奶，也是得了你的教訓(xùn)。大嫂在這里，她都招呼了，就是不理主人翁�！毖辔餍Φ溃骸皼Q不能夠，都是嫂嫂，哪能分彼此呢？這里面恐怕你有誤會，回頭我問問她看�！庇穹业溃骸斑@是我說了，你別去問人。人家是新來的人，你問了，她面子上不好看。我倒愿意我是誤會呢�！毖辔餍睦锩靼�，知道她對于本人是欠諒解的。因?yàn)閷τ谧约呵氛徑�，所以遷怒到清秋頭上去。因連對玉芬作了幾個(gè)揖道：“這都是我這一向子疏忽，有這樣子的錯(cuò)誤。明天我再來賠不是。”玉芬笑道：“你這是損我嗎？我怎樣敢當(dāng)呢？”燕西手一搖道：“得了得了！我們不談了。越談越有誤會，晚上請到我屋子里去打小牌。”玉芬道：“好吧，再說罷�！毖辔骺此�還是憤憤不平的樣子，不能離開，又在玉芬屋子里東拉西扯，說了許多話，一直把玉芬說得有說有笑了，才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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