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勝利之夜》
二十分鐘后,陶李二人,走進了一家廣東館子。他們?yōu)榱吮芟悠鹨,故意裝出一種找座位的樣子,向各方面張望著。范魏二人并不在座,倒是牌友羅太太和兩位女賓,在靠墻的一副座頭上,正在吃喝著。羅太太正是一位廣結(jié)廣交的婦人,并不回避誰人,就在座位上抬起一只手高過頭頂,向他連連招了幾下。
陶伯笙笑道:"羅太太今天沒有過江去?又留在城里了。"在他們賭友中說出這種話來,自然話里有話,羅太太便微笑著點了兩點頭。陶伯笙走近兩步,到了她面前站住,低聲笑問道:"今天晚上是哪里的局面?"羅太太道:"朱四奶奶那里請吃消夜,我是不能去。你們的鄰居去了。"陶伯笙唉了一聲道:"她還糊里糊涂去作樂呢。"羅太太看他臉上的顏色,有點兒變動,而這聲嘆息,又表示著很深的惋惜似的,便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陶伯笙回頭看了鄰座并沒有熟人,又看羅太太的女友,也沒有熟人,這才低聲道:"魏先生挪用公款,作金子生意,這個案子,已經(jīng)犯了,今天一大早,就讓法院傳了去,到現(xiàn)在沒有回來。同時,他家里的小男孩子也病了。羅太太若是見著她的話,最好讓她早點回去。家里有了這樣不幸的事,她也應當想點辦法。"羅太太道:"剛才我們看見她的,怎么她一字不提?"陶伯笙道:"大概她還不知道吧?我們是她的老鄰居,在這種緊要關頭,我不能不想法子給她送個信吧?"
羅太太道:"既然這樣我告一次奮勇,和你去跑一趟吧。好在我今天也不回南岸去。"陶伯笙抱著拳頭道:"你多少算行了點好事了。"他看看這座位上全是女客,也無法再站著說下去,就告辭了。羅太太家里,常常邀頭聚賭,因之多少帶些江湖俠氣和賭友們盡些義務。這時聽了陶伯笙說的消息,和魏太太很表同情,會過飯東,別了三位女賓,在馬路上坐人力車子,下坡?lián)Q轎子,利用了人家健康的大腿,二十分鐘就趕到了朱四奶奶公館。
老遠的在大門口,就看到洋樓上的玻璃窗戶,電光映得里外雪亮。她在樓下叫開了門,由朱四奶奶的心腹老媽子引上了樓。隔了小客廳的門,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小響聲。久賭撲克的人,都有這個經(jīng)驗,這是洗撲克牌和顛動碼子的聲音,那正是在鏖戰(zhàn)中了。朱公館是個男女無界限的交際場合。男賓進來,還有在樓下客廳里先應酬一番的,至于女賓,根本就不受什么限制,無論日夜,都可以穿堂入戶。羅太太常來此地,自然更無顧忌,她伸手拉開了小客室的門,見男女七位三女四男,正圍了圓桌子賭唆哈。朱四奶奶并沒有入場,在桌子外圍來往逡巡著,似乎在當招待。她進來了,好幾個人笑著說歡迎歡迎,加人加入。魏太太就是其中的一個。
羅太太看她臉上笑嘻嘻的,似乎又是贏了錢,正在高興頭上呢。看看場面上這些個人,且有男賓,那話當然不便和她說,便站在門口,向她招招手道:"老魏,來!我和你有兩句話說。"魏太太兩手正捧了幾張撲克牌,像把摺扇似的展開,對了臉上排著。聽了這話,眼光由牌上射了過來,對羅太太望著,臉上帶著三分微笑。羅太太點點頭道:"你來,我有話和你說。"魏太太將面前幾個子碼,先向臺中心一丟,說了一聲加二萬元。然后對羅太太道:"看完了這牌我就來。"羅太太知道她又賭在緊要關頭上,不便催她,只好在門邊站了等著。
魏太太看了她那種靜等的樣子,直等這牌輸贏決定,把人家子碼收下了,才離開了座位,迎著羅太太笑道:"你還有什么特別緊要的事和我商量呢,必定說在你家里,又定下一個局面。"羅太太攜著她的手,把她拉到外面客廳角落里,面對面地站了,低聲道:"你是什么時候離開家里的?"魏太太道:"我是一早就離開家里了。你問這話,有什么意思嗎?"羅太太道:"那就難怪了,你家里出了一點問題,大概你還不知道吧?"魏太太聽說,將臉色沉下來道:"魏端本管不著我的事。"
她剛是分辯了這句,里面屋子,就有人叫道:"魏太太,我們散牌了。你還不來入座?"魏太太說聲來了,轉(zhuǎn)身就要走。羅太太伸手一把將她拉住。連連地道:"你不要走,你不要走,我的話沒有說完呢。"魏太太道:"有什么話,你快說吧。我的個性是堅強的。"
羅太太笑道:"你說的是具體錯誤,你們先生在今日早上,讓法院傳去,一直到晚上,還沒有回來。你家里無人作主,你……"魏太太這倒吃了一驚,瞪了眼向她望著道:"你怎么知道的呢?"羅太太道:"我在飯館子里吃飯,陶伯笙找著我說的,好像他就是有心找你的。"魏太太立刻問道:"還有其他的人在一路嗎?"羅太太道:"他后面跟著一個胖子,并沒有和我搭話。"魏太太道:"陶伯笙和你說了這事的詳情嗎?"羅太太因把陶伯笙告訴的消息,轉(zhuǎn)述一遍。
話還不曾說完呢,那邊牌桌上又在叫道:"魏太太,快來吧。有十分鐘了。"魏太太偏著頭叫道:"四奶奶,你和我起一牌吧。我家里有點事,要和羅太太商量商量。"說畢,依然望了羅太太道:"你看我這事應當怎么辦?"羅太太道:"這事很簡單,你得放下牌來,回去看看。今天是晚了,你打聽不出什么所以然來,明天你就一早該向法院里去問問。你那孩子,也有點不大舒服,你也應當回去看看。兩個主人都不在家,老媽子是會落得偷懶的。"
魏太太聽了這個報告,深深地將眉峰皺著,兩條眉峰,幾乎是湊成了一條線。她手上拿了一方手帕,只管像扭濕手巾似的,不住地擰著,望了羅太太連說了幾聲糟糕。
羅太太道:"你是贏了呢?還是輸了呢?"她道:"輸贏都沒有關系,我大概贏了五六萬元,這太不算什么,我不要就是了。不過今晚上這個局面,是我發(fā)起著要來的。朱四奶奶很賞面子,五方八處打電話把腳色邀請了來的。我若首先打退堂鼓,未免對不住朱四奶奶,而且同桌的朋友,也一定不高興。"
羅太太道:"那么,我頂替你這一腳吧,天有不測風云,誰也難免突然發(fā)生問題,我可以和大家解釋解釋。"魏太太兩手,還是互相地擰著那條手絹,微仰著臉向人望著。羅太太道:"你不要考慮,事情就是這樣辦,你所贏的錢,轉(zhuǎn)進我的財下,就算我用了你的現(xiàn)款好了。"魏太太道:"好吧,我去和朱四奶奶商量。"說著,她走回屋子去。
朱四奶奶在她的座位前,正堆了好幾疊子碼,她招招手道:"我給你惹下了個麻煩了,接連兩把,將全桌都殺敗了,我贏了將近三十萬。你自己來吧。我再要打替工,桌上人要提起反抗了。來來來,你看這牌,應當怎么處理?"魏太太看時,她面前放了四張牌,一暗三明。三張明牌,是一對八,一張K,趕快走到朱四奶奶身后,手按著暗牌,扳起牌頭來,將頭伸進朱四奶奶懷里,對牌頭上注視著,事情是那樣令人稱心,還是一張八。她故意鎮(zhèn)定了臉色,因淡淡地道:"牌是你取的,還是由你作主吧。"
這時,桌上已有三家還在出錢進牌。最后一家三張明牌,是一對A,一張J,牌面子是非常好看。她絲毫沒有考慮,在碼子下面,取出一張五萬元的支票,向桌心一擲。魏太太早已在別人派斯的牌堆里掃了一眼,已有一張A存在著。心想,她很少有三個A的可能。縱然是AJ雙對,也不含糊。便笑道:"怎么樣?四奶奶,花五萬元買一張牌看看吧?"四奶奶自是會意,笑道:"反正你是贏多了,就出五萬元吧。"于是數(shù)了五萬元的碼子,放到桌子中心去。
莊家接著散牌,進牌的前兩家都沒有牌,出支票的這家,進了一張八。朱四奶奶進的最后一張,卻又是個K。擺在桌子上的就是K八兩對,這氣派就大了。應該是朱四奶奶說話了,她考慮到出了錢,別家會疑心是釣魚,出多了錢,人家就說是牌太大了,而不肯看牌,她取了個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隨手取了幾個碼子,向桌中心一丟,因道:"就是三萬元吧。"說著回頭對魏太太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有對A的人,將自己的暗張握在掌心里,看了一看,那也是一張A。他看過之后,又看朱四奶奶面前的兩對牌。他將牌放下,在他的西服袋內(nèi),摸出了紙煙盒與打火機,取出一支煙,打著了火把煙點著,然后啪的一聲,把盒子蓋著。他這煙盒子是賽銀的,電燈光下照著,反映出一道光射人的眼睛,而且關攏盒子蓋的時候,其聲音相當?shù)那宕。在這聲色并茂的情形下,可想到他態(tài)度的堅決。他把煙盒子放在面前,用手拍了兩拍,口角里銜了那支煙卷,把頭微偏了,把面前堆的兩疊子碼,用手指向外撥著,把兩疊子碼都打倒了,口里說句唆了!
魏太太望了他微笑道:"陳先生,你唆了是不大合算的。"那位陳先生看著她的面色,也就微微地一笑。魏太太問道:"這是多少,清清數(shù)目吧。"朱四奶奶將桌面上的子碼扒開著數(shù)了,增加的是七萬元,于是數(shù)了七萬元子碼,總共放到桌子中心比著。朱四奶奶笑道:"請你攤開牌來吧。"她說這話時,其余兩家,不敢相比,都把牌扔了。
那陳先生到了這時,也就無可推諉了,把那張暗A翻了過來,笑道:"三個頂大的草帽子,還不該唆嗎?"朱四奶奶向他撩著眼皮一笑,微微地擺著頭道:"那可不行,我們?nèi)齻之外,還帶著兩個呢。"說著,把那張暗八翻了過來,向桌子中心一丟。那位陳先生也搖搖頭道:"倒霉倒霉,拿三個愛斯,偏偏的會碰著釘子?墒撬哪棠蹋阌趾伪啬?"朱四奶奶將子碼全部收到面前,笑道:"不來了,不來了,贏得太多了。"說著話,站了起來,扯著魏太太的手道:"你坐下來吧,我總算是大功告成。"說話時她身子一擠擠了開去,兩手推著,讓魏太太坐了下來。
羅太太原是跟進來的,以為等魏太太把話交代完了,就可以接她的下手,現(xiàn)在見魏太太大贏之下,眉飛色舞,已把前五分鐘得到的家庭慘變消息,丟在九霄云外了。她站在魏太太對面,離賭桌還有兩三尺路。朱四奶奶是已經(jīng)離開座位的了,這就搶步走向前來,伸手將她抓住,笑道:"你怎么回事?這賭桌上有毒蟲咬你嗎?簡直不敢站著靠近。"羅太太道:"并不是我不敢靠近,因為我家里有點事。"主人不等她說完,立刻接著道:"家里有事,你就不該來。"她口里說著,親自搬了一把軟墊的椅子,放在賭客的空當中。還將手拍了兩下椅子。
羅太太望著她這分做作笑了一笑。因道:"你自己不上桌子,倒只管拉了別人來。"朱四奶奶道:"今天不巧得很,我家里有兩個老媽子請假,樓上樓下,只剩一個老媽子了。我不能不在這屋子里招待各位。"羅太太看看場面上的賭局是非常的熱鬧,便笑道:"我今天不來,我是和魏太太傳口信的,所以我根本就沒有帶著賭本。"朱四奶奶道:"沒有賭本,要什么緊,我這里給你墊上就是。先拿十萬給你,夠不夠?"羅太太道:"我不來吧?看看就行了。"說時,她移著腳步,靠近了賭桌兩尺。朱四奶奶道:"哎呀!不要考慮了,坐下來吧。"說著,兩手推了她,讓她坐下。她也就不知不覺的坐了下來。
恰好是魏太太作莊散牌,她竟不要羅太太說話,挨次的散牌,到了羅太太面前,也就飛過一張明牌來。牌是非常的湊趣,正是一張A。她笑道:"好!開門見喜。"羅太太手接著牌,將右手一個中指,點住了撲克牌的中心,讓牌在桌子中心轉(zhuǎn)動著。她默然地并未說話,還在微笑,而第二張是暗張,又散過來了。她雖然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賭下去,可是這張暗牌來了,她實在忍不住不看。她將右手三個指頭按住了牌的中心,將食指和拇指,掀起牌的上半截來,低了頭靠住桌沿,眼光平射過去。她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實在是太巧了,又是一張A。打唆哈起手拿了個頂頭大對子,這是贏錢的張本,于是將明張蓋住了暗張,攏著牌靠近了懷里。
魏太太道:"你拿愛斯的人,先說話呀。"羅太太笑道:"我還沒有籌碼呢。"魏太太便在面前整堆的子碼中,數(shù)了十來個送過去,因道:"這是三萬,先開張吧。"羅太太有了好牌,又有了籌碼,她已忘記了家里有什么事,今晚上必須渡江回家,至于魏太太的丈夫被法院逮捕去了,這與她無干,自是安心把唆哈打下去。
這晚上,魏太太的牌風甚利,雖有小輸,卻總是大贏。每作一次小結(jié)束,總贏個十萬八萬的。因為在場有男客也有女客,賭過了晚上十二點鐘以后,大家既不能散場回家,朱公館又沒有可以下榻的地方,只有繼續(xù)地賭了下去。賭到天亮,大家的精神已不能支持,就同意散場。魏太太把帳結(jié)束一下,連籌碼帶現(xiàn)款,共贏了四十多萬。朱四奶奶招待著男女來賓,吃過了早點,雇著轎子,分別地送回家去。
魏太太高興地賭了一宿,并沒有想到家里什么事情。坐了轎子向回家的路上走著,她才想到丈夫已是被法院里傳去了,而男孩子又生了病。轉(zhuǎn)念一想,丈夫和自己的感情,已經(jīng)是格格不入,而且他又是家里有原配太太的人,瞻望前途,并不能有一點好的希望。這種丈夫,就是失掉了,又有什么關系?至于孩子,這正是自己的累贅,假如沒有這兩個孩子,早就和魏端本離開了。自己總還是去爭自己的前途,若惦記著這個窮家,那只有眼看著這黑暗的前途,糊里糊涂地沉墜下去。管他呢,自己作自己的事,自己尋求自己的快樂。這么想著,心里就空洞得多了。
轎子快到家了,她忽然生了一個新意念:這么一大早,由外面坐了轎子回來,知道的說是賭了一宿回來了。不知道的,卻說整晚在外干著什么呢,尤其是自己家里發(fā)生著這樣重大變化的時候。這個念頭她想著了,立刻就叫轎夫把轎子停了下來。她打開皮包,取出了幾張鈔票,給轎夫作酒錢。然后閃到街上店鋪的屋檐下,慢慢兒地走著,像是出來買東西的樣子。
于是走到一家糕餅店里去,大包小裹,買了十幾樣東西,分兩只手提著。她那皮包里面滿盛著支票和鈔票,她卻沒有忘記。將皮包的帶子掛在肩上,把皮包緊緊夾在肋下,她沉靜著臉色,放緩了步子,低了頭走回家去。前面那間屋子,倒是虛掩了門的,料著屋子里沒人,自己的臥室里卻聽到楊嫂在罵孩子,她道:"你有娘老子生,沒有娘老子管,還有啥子希奇,睜開眼就跟我扯皮,我才不招閑喀,曉得你的娘,扮啥子燈啰!"
魏太太聽了這些話,真是句句刺耳。在那門外的甬道里呆站了一會,聽到楊嫂只是絮絮叨叨地罵下去,若沖進屋子去,一定是彼此要紅著臉沖突起來的,便高聲叫著楊嫂,而且叫著的時候,還是向后倒退了幾步,以表示站著很遠,并沒有聽到她的言語。楊嫂應著聲走了出來,望了她先皺著眉道:"太太,你朗個這時候才走回來?叫人真焦心啰。"
魏太太道:"讓人家拖著不讓走,我真是沒有辦法。"說著,把手上的紙包交給了楊嫂,走進房去。卻看到男小子渝兒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一條被子,只露了一截童發(fā)在外面。便問道:"孩子怎么了?"楊嫂道:"昨天就不舒服了,都沒有消夜,現(xiàn)在好些,困著了,昨晚上燒了一夜咯。"
魏太太將兩手撐在床上,將頭沉下去,靠著孩子的額頭,親了一下。果然,孩子還有點發(fā)熱,而且鼻息呼咤有聲,是喘氣很短促的表現(xiàn)。因向楊嫂道:"大概是吃壞了,讓他餓著,好好地睡一天吧。"楊嫂站在一邊,怔怔地看了她的臉色。因道:"小娃兒點把傷風咳嗽倒是不要緊。先生在昨日早上讓警察兵帶到法院里去了,你曉不曉得?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轉(zhuǎn)來,也應當打聽打聽才好。"
魏太太放下皮包,脫著身上的大衣,一面向衣鉤上掛著,一面很不在意地答道:"我知道了,那有什么法子呢?"說著,打了個呵欠,因道:"我得好好地先睡一覺。"楊嫂見她的態(tài)度,竟是這樣淡,心里倒不免暗吃一驚,可是她立刻也回味過來了,淡淡一笑。
魏太太正是一回頭看到了。臉色動了一動,因道:"一大早上,法院里人,恐怕還沒有上班。我稍微睡幾小時,打起精神來,我是應當去看看。"說著,把放在桌上的皮包,打開來,取出一萬元鈔票來,輕輕向桌子角上丟著。因笑道:"拿去吧,拿去買兩雙襪子穿吧。"楊嫂看到千元一張的鈔票,厚厚一疊。這個日子千元一張的鈔票,還是稀少之物,估量著這疊鈔票,就可以買一件陰丹大褂的料子,豈止買兩雙襪子呢?這樣地想明白了,立刻就嘻嘻地笑了。
魏太太道:"拿去吧,笑什么,難道我還有什么假意嗎?"楊嫂說聲謝謝,把鈔票在桌子角上摸了過去。笑問道:"太太贏了好多錢?"魏太太眉毛揚了起來,笑道:"昨晚上的確贏得不少,四十萬。魏先生半年的薪水,也沒有這多錢。老實告訴你,我是不靠丈夫也能生活的。"楊嫂想著,你有什么本事,你不就是賭錢嗎?一個人會賭錢,就可以不靠丈夫生活嗎?然而她還對了太太笑道:"那是當然嗎!你是最能干的太太嗎!一贏就是四五十萬,硬是要得!"
魏太太笑道:"這話又不對了,難道我一個青年女人,還去靠賭吃飯?不過這是一種交際場上的應酬。在應酬場上,認識許多朋友,我隨便就可以找個適當?shù)墓ぷ鳌?楊嫂笑道:"太太,你也找事做的話,頂好是到銀行里搞個行員做。在銀行里作事,硬是發(fā)財喀。"
魏太太坐在床沿上,把皮包里的鈔票,都倒在床上,然后把大小票子分開,一疊疊地清理著。楊嫂看魏太太在清理著勝利品,悄悄地避嫌走開了。魏太太也沒有加以注意。
魏太太把票子清理完了,抬起頭來,卻看見女兒小娟娟挨挨蹭蹭地,沿著床欄桿走了進來。她蓬著滿頭的干燥頭發(fā),眼睛睫毛上,糊了一抹焦黃的眼眵,她那上嘴唇上,永遠是掛著兩行鼻涕的,今天也是依然。今天天氣暖和些,她那件夾襖脫去了,只穿那件帶褲子的西服,原來是紅花布的,這已變成了淡灰色的了。她將個食指送到嘴里銜著,瞪了小眼睛,望了母親走了來。
魏太太嘆了口氣道:"小冤家,你怎么就弄得這樣臟喲!回頭我給楊嫂五萬塊錢,帶了你去理回發(fā),買套新衣服穿,不要弄成這小牢犯的樣子。"魏太太說出了小牢犯這個名詞,她才聯(lián)想到娟娟的父親,現(xiàn)在正是牢犯。心里到底有點蕩漾,她發(fā)呆在想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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