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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擠兌》

    這位洪五爺,以不速之客的資格,加入了他們男女成對的聚會,始而魏太太是有些尷尬的。但在聚談了十幾分鐘之后,也就不怎么在意了。洪五爺?shù)故呛苤さ模m然在這桌上談笑風(fēng)生,他并不問魏太太的家庭。而范寶華三句話不離本行,卻只是向洪五爺談生意經(jīng)。說到生意上,洪五爺?shù)目跉夂艽,提到什么事,就是論千萬,勝利前一年,千萬元還是個嚇人的數(shù)目。魏太太冷眼看到他的顏色,說到千萬兩個字,總是脫口而出,臉上沒有一點改樣。她心里雖然想著,這總有些夸張?墒欠秾毴A對于他每句話,都聽得夠味,尤其是數(shù)目字,老范聽得入神,洪五爺一說出來,他就垂下了上眼皮,靜靜的聽他報告數(shù)目字。等到有個說話的機會,他就笑問道:"五爺,我有一事不明,要請教請教。"

    洪五爺手握了煙斗頭子,將煙斗嘴子倒過來,指著他笑道:"你說的是哪門生意,只要是重慶市上有貨的,我一定報告得出行市來。"范寶華道:"倒不是貨價。我問的是那位萬利銀行的何經(jīng)理。他騙取了許多朋友的頭寸,作了一筆大大的黃金儲蓄,這個報上披露黃金案的名單,怎么沒有他在內(nèi)?"洪五爺笑道:"我知道,你是上當(dāng)里面的一個。他們是干什么的,作這種事,還有不把手腳搞得干干凈凈的嗎?他不但是作黃金儲蓄,而且還買了大批的期貨。他若是買的十月份期貨,這幾天正是交貨的時候,萬利銀行,真是一本萬利了。你打算和他找點油水嗎?"范寶華笑道:"我也沒有那樣不懂事。我們憑什么,可以去向銀行經(jīng)理找油水。"

    洪王爺將煙斗嘴子,送到嘴里吸了兩口,笑著點點下巴頦道:"只要你愿意找,我可以幫你個忙,給他開個小小的玩笑。"范寶華道:"那好極了。這回我上他們當(dāng)?shù)氖,五爺?dāng)然知道。我也不想找什么油水,我只要出口氣就行了。"洪五爺?shù)溃?若是你只圖出口氣,我決可辦到。我現(xiàn)在開張八百萬元的抬頭支票給你,你明天拿去提現(xiàn)。他看到這支票,一定會足足地敷衍你一頓。"范寶華望了他有些不解,問道:"五爺給我八百萬元的支票,我提到了現(xiàn)又交給你嗎?"

    洪王爺哈哈一笑道:"假如這八百萬元之多的支票,你到了銀行里就可以取現(xiàn),那萬利銀行的何育仁,也就不到處向大額存戶磕頭作揖了。今天下午,他還特意托人向我打招呼,在這兩三天之內(nèi),千萬不要提存呢。再說,我們交情上,談得到銀錢共來往?墒菬o緣無故我開張八百萬元支票給你,這說是我錢燒得難受嗎?"范寶華道:"我也正是這樣想。五爺把支票給我,無論兌現(xiàn)不兌現(xiàn),我應(yīng)當(dāng)寫一張收據(jù)給五爺,因為這數(shù)目實在太大了。"

    洪五爺點點頭道:"那倒也隨你的便。"說著,他在西裝懷里,摸出了自來水筆和支票簿子,寫了一張?zhí)ь^的八百萬元支票。隨后又摸出了圖章盒子,在支票上蓋了章。笑嘻嘻地遞了過來,因道:"過去十來天,我們這位何經(jīng)理太痛快了,F(xiàn)在我們開點小噱頭讓他受點窘,這是天理良心。"范寶華將支票接過來看了一看,然后也拿出日記本子來,用自來水筆寫了一張收據(jù),也摸出圖章盒子來,在上面蓋了章,兩手捧了拳頭抱著支票作揖,笑道:"多謝多謝。"

    洪五爺笑道:"你多謝什么,我又不白送你八百萬元。"魏太太見他碰了這樣的大釘子,以為他一定有什么反應(yīng)?墒撬娌桓纳,把支票折疊著,塞到西服小口袋里放著。似乎是怕支票落了,還用手在小口袋上按了一按。

    魏太太這時倒無話可說,慢慢地將筷子頭夾了菜,送到嘴里,用四個門牙咬著,而且是慢慢的咀嚼下去。洪五爺似乎看到她無聊,卻偏過頭向她笑道:"田小姐平常怎樣消遣?"她道:"談不到消遣,于今生活程度多高,過日子還要發(fā)生問題呢。"

    洪五爺笑道:"客氣客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重慶這個半島,擁擠著一百多萬人口,簡直讓人透不出氣來,聽個戲,沒有好角,瞧個電影,是老片子。那個公園,山坡子上種幾棵樹,那簡直也就是個公園的名兒罷了。只有邀個三朋四友,來他個八圈,其余是沒有什么可消遣的。"范寶華笑道:"田小姐就喜歡的這一類消遣。不過十三張是有點落伍了。她喜歡的是五張紙殼的玩具。"魏太太將筷子頭對他一揮,嘴里還嗤了一聲。在她的笑臉上眼珠很快地轉(zhuǎn)動著,向他似怒似喜地看著。

    這五爺看了這份動作,那就很可以了解,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了。因笑道:"這沒有關(guān)系呀。打個小牌,找點家庭娛樂,這是很普通的事。田小姐打多大的牌?"魏太太笑道:"我們還能說打多大的?不過是找點事消遣消遣。"洪五爺向范寶華笑道:"我并不想在賭博上贏錢,倒是不論輸贏,有興致就來,興致完了就算了。怎么樣?哪天我們來湊個局面。"范寶華笑道:"五爺?shù)拿,那有什么話說,我哪天都可以奉陪。"

    洪五爺將眼睛轉(zhuǎn)了半個圈,由范寶華臉上,看到魏太太臉上。微笑道:"怎么樣?田小姐可以賞光嗎?"魏太太正捧了飯碗吃飯,將筷子扒著飯,只是低頭微笑。洪五爺?shù)溃?真的我不說假話,就是這個禮拜六吧。定好了地點我讓老范約你?梢园?"說到個"吧"字,他老聲音非常的響亮。

    魏太太到了這時,不能不答應(yīng),便笑道:"我恐怕不能確定,因為我家里在這兩天正有點問題。"范寶華手上拿了筷子豎起來,對著他搖了幾下,笑道:"不要聽她的,她沒有什么事。一個當(dāng)小姐的人,家里有事,和她有什么相干呢?"

    洪五爺聽他這樣說,就知道這確是一位小姐。便道:"果然的,小姐在家里是沒有什么事。田小姐說是有事,那是推諉之詞。不過我和老范倒是好友,而且老范還推我作老前輩呢。老范可以邀得動你,我也就可以邀得動你。"范寶華笑道:"沒有問題。"他這句話沒有交代完,隔壁屋子里,卻是嬌滴滴地有人叫了聲五爺。他對于這種聲音的叫喚,似乎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立刻起身就走向隔壁的雅座里去了。

    魏太太低聲問道:"這個姓洪的,怎么回事?他有神經(jīng)病嗎?平白無事,開一張八百萬元的支票給你,讓你到銀行里去兌現(xiàn)。"范寶華笑道:"慢說是八百萬元,就是一千六百萬元,他要給人開玩笑,他也照樣地開。你若是有這好奇心的話,我明天九點鐘就到萬利銀行去,你不妨到我家里去等著我的消息。"

    魏太太道:"明天上午,我應(yīng)該……"她下面的這句話,是交代明日要到法院里去,可是她突然想到老說丈夫坐牢,那徒然是引起人家的訕笑。因之將應(yīng)該兩個字拖得很長,而沒有說下去。范寶華笑道:"應(yīng)該什么?應(yīng)該去作衣服了,應(yīng)該去買皮鞋了,可是這一些你已經(jīng)都有了哇!"魏太太道:"已經(jīng)都有了?就不能再置嗎?"

    范寶華道:"不管你應(yīng)該作什么吧,希望你明天上午到我家里來。假如我明天在萬利銀行那里能出到一口氣,我就大大地請你吃上一頓。"魏太太將手上的筷子,點了桌上的菜盤子,笑道:"這不是在吃著嗎?"范寶華笑道:"你愿意干折,我就干折了吧。"魏太太向他啐了一口道:"你就說得我那樣愛錢?"

    就在這個時候,那洪五爺恰好是進來了。這個動作,和這句言語,顯然是不大高明的。她情不自禁的,將臉上抹的脂胭暈,加深了一層紅色。洪五爺?shù)故遣皇芫惺,依然在原來的座位上坐下?/p>

    這是一張小四方桌子。范田二人,是抱了桌子角坐的。洪五爺坐在魏太太下手,他很親切地,偏過頭對了魏太太的臉上望著。笑道:"老范少讀幾年書,作生意盡管精明,可是說出話來,不怎樣的細致,可以不必理他。"魏太太對于這個,倒不好說什么,也只是偏過頭去一笑,那范寶華對于洪五爺這番親近,似乎是很高興,只是嘻嘻地笑。大家在很高興的時候,把這頓飯吃過去了。

    這當(dāng)然已是夜色很深,魏太太根本沒有法子去打聽魏端本的官司。她到了十二點鐘回家,倒是楊嫂迎著她,首先就問先生的官司要不要緊?魏太太淡淡地說:"還打聽不出頭緒來呢。"楊嫂不便問了,她也不向下說。不過她心里卻在揣想著那洪五爺?shù)陌税偃f元。她想著天下沒有把這樣多的錢給人開玩笑的,不知道他和老范弄著什么鬼玩意。也許這筆錢就是給老范的。他一筆就收入八百萬元,為什么不分她幾個錢用呢?她有了這個想法,倒是大半夜沒有睡,次日早上起來,就直奔范寶華家。

    在巷子口上,就遇到了老范,他肋上夾著一只大皮包,匆匆出門。他已經(jīng)坐上人力車子了,沒有多說話,口里叫了聲等著我,手拍了一下肋下的皮包,車子就拉走了。范寶華雖知道皮包里一張八百萬元的支票,并不是可以兌到現(xiàn)金的。可是他有個想法,萬利銀行兌不到現(xiàn)款的話,不怕何經(jīng)理不出來敷衍,那時就可以和他算黃金儲蓄的舊帳了。這樣想著很高興地奔到了萬利銀行。

    這時,何經(jīng)理和兩個心腹高級職員,正在后樓的辦公室里,掩上門,輕輕地說著話。那正中的桌子上,正擺著十塊黃澄澄的金磚。何育仁經(jīng)理站在桌子旁邊,將手撫摸著那硯盤大的金塊子,臉上帶了不可遏止的笑容,兩道眉峰,只管向上挑起。那金塊子放在桌子中心,是三三四,作三行擺著,每塊金磚,有一寸寬的隔離。這桌子正是墨綠色的,黃的東西放在上面,非常好看,而且也十分顯目。金煥然襄理,和石泰安副理,各背了兩手在身后,并排在桌子的另一方,對了金磚看著。

    何經(jīng)理向他們看了一下,笑道:"我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東西弄到手。照著現(xiàn)在的黑市計算,五六千萬元可賺,不過我們所有的款子都凍結(jié)了。我們得想法了調(diào)齊頭寸,應(yīng)付每天的籌碼。"石泰安是張長方的臉,在大框眼鏡下,挺著個鷹鉤鼻子,倒是個精明的樣子。他穿了件戰(zhàn)前的蓄藏之物,乃是件長長的深灰嗶嘰夾袍子。這上面不但沒有一點臟跡,而且沒有一條皺紋。只看這些那就知道這個人是不肯作事馬糊的人。他對于經(jīng)理這種看法,似乎有點出入,因笑道:"經(jīng)理所見到的,恐怕還不能是全盛計劃。現(xiàn)在重慶市面上的法幣,為了黃金吸收不斷,大部分回了籠,這半個月來,一直是銀根緊著。家家商業(yè)銀行,恐怕都有點頭寸不夠,調(diào)頭寸的話,恐怕不十分順手。我們不如拋出幾百兩金子去……"

    何育仁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將頭搖得像按上了彈簧似的。淡笑著道:"唉!這哪是辦法?我不是說了嗎?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買到這批期貨,今日等來明日等,等到昨日才把這批金子弄回來,直到現(xiàn)在,還不過十幾小時,怎么就說拋售出去的話?"那位金煥然襄理,倒是和何經(jīng)理一鼻孔出氣的,他將手由西服底襟下面,插到褲岔袋里,兩只皮鞋尖點在樓板上,將身子顛了幾顛,笑道:"有了這金子在手上,我們還怕什么?萬一周轉(zhuǎn)不過來,把金子押在人家手上,押也押他幾千萬。再說,我們現(xiàn)在拋售,也得不著頂好的價錢。我們?yōu)槭裁床辉俣诜e他一些日子。"

    石泰安笑道:"當(dāng)然金價是不會大跌,只有大漲的。不過我們凍結(jié)這多頭寸,業(yè)務(wù)上恐怕要受到影響。"何經(jīng)理站著想了一想,因道:"我在同業(yè)方面,昨天調(diào)動了兩千萬,今天上午的交換沒有問題。下午我再調(diào)動一點頭寸就是。不知道我們行里,今天還有多少現(xiàn)鈔?"石泰安笑道:"經(jīng)理一到行里,就要看金磚,還沒有看帳目呢。我已經(jīng)查了一查,現(xiàn)鈔不過三四百元。我覺得應(yīng)當(dāng)預(yù)備一點。"

    何經(jīng)理對于這個問題還沒有答復(fù)。門外卻有人叫道:"經(jīng)理請出來說句話吧。"何育仁開門走出來,見業(yè)務(wù)主任劉以存,手上拿了張支票,站在客廳中間,臉上現(xiàn)出很尷尬的樣子。便問道:"有什么要緊的事?"劉主任將那張支票遞上,卻沒有說話,何經(jīng)理看時,是洪雪記開給范寶華的支票,數(shù)目寫得清清楚楚,是八百萬元,下面蓋的印鑒,固然也是筆畫鮮明,而且翻過支票背面來看,也蓋有鮮紅的印鑒。他看完了,問道:"這是洪五爺開的支票。昨天我還托人和他商量過了,請他在這幾天之內(nèi),不要提現(xiàn),怎么今天又開了這么一張巨額支票。而且是開給范寶華的,這位仁兄,和我們也有點別扭。"

    劉以存看經(jīng)理這樣子,就沒有打算付現(xiàn)。因道:"這個姓范的和經(jīng)理也是熟人,可以和他商量一下嗎?"他拿著支票在手上,皺了眉頭望著,因道:"那有什么法子呢!請他到我經(jīng)理室里談?wù)劙伞?劉以存答應(yīng)著下樓去了,何育仁又走回屋子里,再看了看桌上的金磚,就叫金石二人,把它送進倉庫,然后才下樓去。

    他到了經(jīng)理室里,見范寶華已不是往日那樣子,架了腿坐在沙發(fā)上嘴角里斜銜了一支煙卷,態(tài)度非常自得。何經(jīng)理搶向前,老遠伸著手,老范只好站起來和他相握了。何經(jīng)理握著他的手道:"上次辦黃金儲蓄的事,實在對不起,我不曾和行里交代就到成都去了。好在你并沒有什么損失,下次老兄有什么事要我?guī)兔,我一定努力以赴補償那次的過失。"范寶華笑道:"言重言重,我不過略微多出些錢,那些黃金單子我還買到了。"

    何育仁點著頭道:"是的!把資金都凍結(jié)在黃金儲蓄上,那也是很不合算的事。"說話時他另一只手還把支票捏著呢。這就舉起來看了一看,因笑道:"我兄又作了一筆什么好生意,洪五爺開了這樣一張巨額支票給你。"范寶華道:"哪里是什么生意,我和他借的錢,還是照日拆算息呢。我欠了許多零零碎碎的債,這是化零為整,借這一票大的,把人家那些雞零狗碎的帳還了。"

    何育仁見他說是借的錢,先抽了口氣。這張支票,人家等著履行債務(wù),而且還是親自來取,怎好說是不兌現(xiàn)給人家。因把支票放在桌上,先敬客人一遍紙煙,又伸了脖子,向外面喊著倒茶來。然后拉著客人的手,同在一張沙發(fā)上坐了。他昂著頭想了一想,笑道:"我們是好朋友,無事不可相告。我們作黃金作得太多了。資金都凍結(jié)在這上面。這兩天很缺乏籌碼。"

    范寶華聽著,心里好笑。洪五爺真是看得透穿,就知道萬利兌不出現(xiàn)來。姓何的這家伙非?蓯海欢ㄒ獢D他一擠。因笑道:"何經(jīng)理太客氣了。誰不知道你們?nèi)f利的頭寸是最充足的。"何育仁道:"我不說笑話,的確,這兩天我們相當(dāng)緊。錢我們有的是,不過是凍結(jié)了。我們商量一下,你這筆款子遲兩天再拿,好不好。"

    范寶華道:"五爺?shù)拇婵畈蛔悖似眴幔?何育仁連連地搖頭道:"不是不是!五爺?shù)闹,無論存款足不足,我們也不敢退票。求老兄幫幫忙,這票子請你遲一天再兌現(xiàn)。"說著抱了拳頭連連地拱揖。

    范寶華皺了眉頭只管吸煙。兩手環(huán)抱在懷里,向自己架起來的腿望著,好像是很為難的樣子。何育仁道:"耽誤老兄用途的話,我們也不能讓老兄吃虧。照日子我們認拆息。"

    范寶華笑道:"何經(jīng)理還不相信我的話嗎?我是借債還債。若有錢放債,我何不學(xué)你們的樣,也去買金子。請你和我湊湊吧,現(xiàn)在沒有,我就遲兩小時來拿也可以。只要上午可以拿到款子,我就多走兩次路,那倒無所謂。"何育仁見他絲毫沒有放松的口風(fēng),這倒很感到棘手。自己也吸了一支煙,這就向范寶華說:"那也好,你在什么地方,在十一點半鐘的時候,我給你一個電話。支票奉還。"說著,撿起桌上那張支票,雙手捧著,向他拱了兩個揖,口里連道抱歉抱歉。

    范寶華將支票拿著笑道:"我倒無所謂,拿不到錢,我請洪五爺另開一張別家銀行的吧,不過洪五爺他遇到了退票的事,重慶人的話,恐怕他不了然。"何育仁道:"那是自然,我立刻和他打電話。范兄,這件事還請你保守著秘密。改日請你吃飯。"范寶華慢慢地打開皮包,將支票接了放進去,笑道:"我看不必等你的電話了。我在咖啡館里坐一兩小時再來吧。"何經(jīng)理笑道:"雖然八百萬元,現(xiàn)在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可是無論如何,一家銀行也不會讓八百萬元擠倒,我就不為老兄這筆款子,也要調(diào)頭寸來應(yīng)付這一上午的籌碼,我準(zhǔn)有電話給你。"

    范寶華想了也是,在現(xiàn)在的情形,每家商業(yè)銀行,總應(yīng)該著一兩千萬元的籌碼預(yù)備著。若是逼得太狠了,到了十二點鐘,他可以付出八百萬元時,這時候算是白作了個惡人。這就笑道:"好吧,我等你的電話吧。"何育仁見他答應(yīng)了不提現(xiàn),身上算是干了一身汗,立刻笑嘻嘻地和范寶華握著手道:"老兄幫忙我感謝不盡。希望這件事包涵一二。不足為外人道也。"范寶華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們又不是外人。"這句話說得何經(jīng)理非常高興,隨在他身后送到大門口為止。

    他回到經(jīng)理室,營業(yè)科劉主任就跟進來了。低聲問道:"那張支票壓下來了嗎?"何育仁嘆了口氣道:"壓是壓下來了,聽他的口風(fēng),還是非要錢不可。我看他意思,有點故意為難,他說十二點鐘以前,還要到我行里來一趟呢。"

    劉主任手上捏著一張紙條,上面寫了幾行阿拉伯字碼,先把那張紙條遞過去,然后,伸了個指頭,將那字碼一行行地指著,口里報告著道:"我們開出的支票是這多,收到人家的支票是這多,庫存是這多,今天上午短的頭寸,大概是這多。"

    何育仁隨了他的指頭看著,看到了現(xiàn)金庫存只有三百六十萬元。便道:"現(xiàn)在已是十點多鐘了。若是沒有大額支票開來,這事情就過去了。至于中央銀行交換的數(shù)目,我昨天就估計了,上午還不會短少頭寸。下午?"他說到這里,低頭沉吟了一下子,因道:"我得出去跑跑,在同業(yè)方面想點法子,大概需要五千萬到六千萬,原因是這一個星期以來,每天都讓存戶提存去了幾百萬,而吸收的存款,還不到十分之二呢。"

    正說到這里,一個穿西服的職員,匆匆地走了進來,直了眼睛,向劉主任望著道:"又來了兩張支票,一張是一百二十萬,一張是八十萬,整整是二百萬。"劉主任抬頭看看墻壁上的掛鐘,還是十點三十五分,他怔怔的不敢答復(fù)這個問題,只有向何經(jīng)理望著。那鐘擺在那里響著,聽得很是清楚。吱咯吱咯地響著,好像是說嚴(yán)重嚴(yán)重!欲知何經(jīng)理怎樣度此難關(guān)?請看本書續(xù)集《此間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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