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醉眼模糊窺簾嘲倩影 豐頤靦腆隔座弄連環(huán)》
丁二和在大街上這樣叫喚著,那實(shí)在是氣極了,不但臉是紅的,連頸脖子也是紅的。抬起一只手,向那紅門,一陣狂亂的指點(diǎn)著,在小橫胡同口上的那些車夫,卻是哄然一聲大笑。二和聽了這笑聲,覺得是引起了全體車夫一種共鳴,也就站住了腳,向他們望著,以表示謝意。但這謝意,是無須表示,表示之后,更覺困難,原來是那些人隨了笑聲之后,也在低聲咒罵著:他說這樣的人家好不了,上輩子殺多了人,刮多了地皮,這輩子要不點(diǎn)缺德的事,現(xiàn)眼給人看,那也太沒有報(bào)應(yīng)了。二和心里一動(dòng),挽著那筐子低頭走了。
但是雖然離開了那些人,心里頭還是不斷的在揣想著的。他想著:母親幾多歲年紀(jì),對(duì)于事情是見解得到一點(diǎn)。自己縱然窮一點(diǎn),到底是同父的兄弟,并非登門求乞的叫花子,怎么大哥見了面就罵?這要是開口向他借錢,他不舉起腳來亂踢嗎!母親說,討飯要拿了棍子走遠(yuǎn)些,這不錯(cuò)的。想不到自己哥哥,做出這樣壞良心喪人格的事,不但是對(duì)胞弟這種行為,應(yīng)該對(duì)他加一種懲罰,就是他這樣遺羞家門,也應(yīng)當(dāng)處分他一下。越想心里是越透著生氣,然而這一腔怨氣,恰又是不容易發(fā)泄。想到可以談?wù)劦,還只有那個(gè)王大傻子,于是走到舊曰所住大雜院的胡同口上,找了一爿大酒缸,悄悄的溜了進(jìn)去;镉(jì)看到便迎上前笑道:“二掌柜,好久不見啦!倍蛧@口氣道:“我這分境況,一言難盡,簡直的沒臉見老街坊了。”說著,在門口的一口大酒缸邊坐著。
北方酒店里的大酒缸,里面不一定有酒,但不擺下三四口圓桌面的大酒缸,那是名不副實(shí)。老上這種地方來的人,仿佛有桌子也不愿靠了坐,必定把酒壺酒杯放在缸蓋上喝,那才算過癮。二和這樣坐下來,伙計(jì)把他當(dāng)了老內(nèi)行,笑道:“怎么著,二掌柜今天喝一壺?”二和點(diǎn)點(diǎn)頭:“來壺白的。”伙計(jì)把酒送來了,二和見缸蓋上現(xiàn)成的四只下酒小碟子,有油炸麻花,煮蠶豆,鹵鴨蛋,豆腐干,笑道:“很好,這足可以請(qǐng)客,勞你駕,到西口大雜院里去,瞧瞧皮匠王大傻子在那里沒有?你說我在這里等著。柜上有事,我可以同你張羅。”伙計(jì)聽說,向柜上看了一眼。掌柜的捧了手膀子在看小報(bào)上的社會(huì)新聞呢,一抬頭道:“老街坊的事,你就去跑一趟罷,快點(diǎn)兒回來。”伙計(jì)有了掌柜的話扭身走了。不到十分鐘,他就回來了,身后跟著的,可是田老大。
他老遠(yuǎn)的舉起手來,握著拳頭,拱了幾下,笑道:“二哥,怎么啦?你是和我們舊街坊全惱了嗎?到了胡同口上了怎么不到我們那兒去瞧瞧!倍蛧@了口氣,站起來相迎著:“大哥,我這分兒寒磣,甩一句文話兒罷,我是無面目見江東父老了!碧锢洗笠苍诰聘走呑,笑道:“你又幾時(shí)喝上酒了?一個(gè)人也來上大酒缸!被镉(jì)見老主顧來了,早又添了一副杯筷,田老大伸手拍兩拍二和的肩膀,笑道:“老弟臺(tái),不是我說你,你究竟年歲輕,沉不住氣。作老哥的說你幾句話,你還能夠老放在心里嗎?來,我們喝兩杯!闭f時(shí),將二和面前的那只酒杯子,斟上了一大杯,笑道:“我們把以前的事全忘了罷。”二和紅著臉道:“大哥,你怎么說這話!我所以不到那大雜院里去,是有兩層原因,一來我是落到這一分兒窮,不好意思見人;二來……二來……”他簡直把話接續(xù)不下去,只好把杯子端起來,喝了一口酒,扶起筷子來,夾了兩粒煮蠶豆,向嘴里扔下去咀嚼著。田老大笑道:“你那句話不用說了,我明白,就是為了我酒后說醉話,把你得罪了。這算不了什么,我給你賠個(gè)不是得了。喂,老三,今天的酒錢,寫在我賬上了!闭f著,對(duì)店伙點(diǎn)了兩點(diǎn)頭。
二和見他說得這樣客氣,也就不便再存著什么芥蒂,陪了他喝酒。田老大道:“王傻子同我說過,你的情形不大好,希望到我公司里去找一份職務(wù)!倍筒挥傻土祟^,垂下眼皮,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田老大道:“我說,咱們多年的老街坊,只要能想法子,我一定幫忙。我正在家里和我那口子商量著呢,這里老三就去請(qǐng)王大傻子了,他不在家,我聽說是你在這兒等著,我就跟著來了。我那口子還說呢,家里正抻面條做炸醬面,快下鍋了,咱們喝過了酒,回我家吃炸醬面去!倍臀⑿α艘恍,也沒說什么。田老大道:“那要什么緊,我們那口子,雖然有點(diǎn)碎嘴子,可是也瞧同什么人說話!倍偷溃骸安皇沁@樣說,你瞧!闭f著,把放在桌子腿邊的花生筐子,用腳踢了兩下,笑道:“我簡直兒和討飯的差不多!碧锢洗髮⒚媲耙槐贫似穑⒌匾宦暫攘讼氯,將酒杯子按住在缸蓋上,頭搖了兩搖道:“你要不肯到我家去吃炸醬面,算是把我當(dāng)了臭雜子看待!倍托Φ溃骸澳阊灾亓,唉,這樣看起來,還是交著了好朋友,比自己親手足還要強(qiáng)。”
田老大已是連連斟著酒,喝下了三四杯,這就笑道:“這倒是真話。不用說兄弟,兄妹也是一樣,你瞧我家二姑娘,總有點(diǎn)不樂意我,透著做哥哥的把她不放在心上,沒得好吃,沒得好穿的,那都在其次,就是我沒有給她拿主意找個(gè)好婆婆家。”二和聽他談到這里,只好偏了頭向伙計(jì)道:“還來一壺白的!被镉(jì)將酒拿來了,二和替田老大滿上了一杯,他連說“你喝你喝”可是搶著干了那杯,又伸了空杯子讓二和給滿上。他似乎感到了極度的高興,將頭扭了兩扭,笑道:“咱們是老街坊,誰的事也不能瞞誰。我要喝了酒,膽比雞子兒還大,沒事,盡向我們那口子找碴兒?墒蔷埔恍堰^來,那可不得了,除了不傷我父母,她是什么話都得把我罵一個(gè)夠。到了那會(huì)子,我的膽子,又只有芝麻點(diǎn)那么大,屁也不敢放。所以我心里想喝酒的時(shí)候,心里老是警告著自己,別喝酒,回家少不了是找罵挨。可是把酒杯子一端,我是什么禍?zhǔn)乱膊环旁谛纳,就是把槍口?duì)著我,我也得喝!倍托Φ溃骸斑@樣說,你就別喝了,回頭大嫂子怪下罪來,我可受不了。這點(diǎn)兒酒,咱們平分著喝罷!彼f著,果然連斟了兩杯酒喝著。
二和的酒量,要比田老大小過兩倍去,喝了這些個(gè)酒下去,也就有點(diǎn)頭昏昏的,于是對(duì)田老大笑道:“別喝了,再喝,我得躺下,就不能到府上吃炸醬面去了!碧锢洗笸嶂弊有Φ溃骸拔以賮戆雺!倍偷溃骸澳阋俸劝雺,我就先告辭了。”他說著,還是真站起來。田老大笑道站起來,將身體晃蕩了幾下,拍著二和的肩膀,笑道:“那末,我們就走罷!闭f著,向柜上點(diǎn)了一下頭,算是招呼他們記賬,兩個(gè)人帶笑帶說的,走進(jìn)了那大雜院。
二和倒沒有知道田老大就住在他那屋子里,走進(jìn)跨院門,不免怔了一怔。就在這時(shí),田大嫂站到屋子門外來了,向他招了兩招手,笑道:“喲,今天刮什么風(fēng),把我們丁二掌柜刮來了?快請(qǐng)進(jìn)來罷!倍图t著臉,抱了拳頭,連作了兩個(gè)揖,笑道:“大嫂,你別見笑,就為了怕你見笑,才沒有敢來!碧锢洗蟀巡弊油嶂,瞅了田大嫂笑道:“人家臉皮子薄,別和他開玩笑了。”說著,挽了二和一只手胳膊,就向屋子里拉了進(jìn)去。二和看正中桌子上,陳設(shè)了茶壺茶杯,另外是一盒火柴,壓住了一盒煙卷。田大嫂左手抵了桌沿,右手提了茶壺,就向茶杯子里斟茶,眼睛望了二和,抿了嘴微笑,兩耳朵上的環(huán)子,只管抖顫著。二和看在眼里,兩手接住了茶杯,連彎腰帶點(diǎn)頭,笑道:“你別張羅,要是這樣,我下次不敢來了。”田大嫂笑道:“你這樣的貴客,反正來一回算一回,也就招待一回是一回,我們還敢拉二次買賣嗎?請(qǐng)坐,請(qǐng)坐。我煮面條去了!
二和同田老大圍了一只桌子犄角坐了,眼睛正望著里屋門。門上是垂下著一條簾子,把里外隔絕了,但是門寬簾子窄,兩邊全露出了一條縫,由這縫里看到里面有一件格子花布的長衣襟,只是擺動(dòng)。二和將桌子的煙卷,取了一根塞在嘴角里,擦了火柴,緩緩的把煙點(diǎn)著了,手撐住了桌沿,扶著煙卷抽,那眼睛對(duì)了門簾子縫里,卻不肯移開。口里問道:“大哥,這屋子,你夠住嗎?”田老大道:“比原住的地方,雖然少一間屋子,可是多一個(gè)小跨院子,比外面大雜院子里清靜多了。這上面一張木床,就是我兩口子睡。沒法子,來人就讓進(jìn)房了。里面那間屋子,我們二姑娘睡!倍偷溃骸岸媚锎T子去了嗎?作姑娘的人,總是閑著的。”田老大道:“沒有哩,在里面屋子里呢!倍蛧娏艘豢跓,笑道:“也許我弄成這一分兒寒磣,二姑娘也不愿見我,怕我和她借錢!闭f完,看到那花衣布襟閃了一閃,接著,還有一陣吟吟的笑聲。
田大嫂在外面那矮屋子里煮面條呢,手里拿了一把撈面條的鐵絲笊籬,跑到屋子的門口來,笑道:“可不是,二姑娘怕你借錢,你也不是沒有和她借過什么罷?”二和笑道:“街坊是好街坊,鄰居是好鄰居,就是我不夠朋友,什么人全對(duì)不起!碧锢洗笮Φ溃骸罢l和你唱《翠屏山》,你來了一套潘巧云的戲詞兒!倍偷溃骸鞍Γ瑢(shí)不相瞞,這一程子,我是終日地坐在愁城里,眉毛可以拴著疙瘩。今兒到您這兒來了,老街坊一見面,滿心歡喜,我也不知道怎么是好,所以戲也唱上了!碧锎笊⿲(duì)門簾縫里叫道:“二妹,聽見沒有,丁掌柜笑你呢!說你不是好街坊!倍媚镌谖葑永镄Υ鸬溃骸氨緛韱,咱們對(duì)待丁老太,有不周到之處!倍桶蚜艘宦,連說:“不敢當(dāng),要說是為了這個(gè)不見我,那我可慚愧。”田大嫂道:“人家現(xiàn)在可越發(fā)地學(xué)好了,盡在屋子里做針活,哪兒也不去!倍偷溃骸氨緛矶媚锞蛺圩鲠樆,也不自今日起。我家母談起老街坊,就說二姑娘好。”
說到這里,似乎聽到屋子里有點(diǎn)兒嚇嚇的笑聲。二和將手掌擦擦酒紅臉,笑道:“二姑娘別笑,我這是實(shí)話。你以為我喝醉了酒嗎?田大哥,你說,咱們是在一塊喝酒的,我醉了沒有?”田老大道:“二妹,你藏著干什么!二哥也不是外人,倒讓他挖苦咱們幾句。”這才聽到屋子里答話道:“誰躲著啦,我手上的活沒有作完!倍褪侄肆艘槐,送到嘴唇邊,待喝不喝的,這就扭著脖子向田老大道:“你覺得怎么樣?我這話沒有把她夸錯(cuò)嗎?”田大嫂回到院子里卻叫道:“二妹,我一個(gè)人在這兒真有點(diǎn)忙不過來,你也幫著我來端一端面碗,行不行?”二姑娘這才一掀門簾子,很快的走了出來了。
一會(huì)兒工夫,她左手端了一碟生蘿卜絲,右手端了一碟生青豆,悄悄的向桌上放著。二和笑道:“作料還真是不少,這炸醬面一定好吃!倍媚飳⒆郎蠠熅砗凶,茶壺,茶杯,一齊從容的挪開,低了頭作事,向二和一撩眼皮,微笑道:“二爺好久不見啦,老太太好?”二和點(diǎn)著頭道:“托你福,有些日子不見面,二姑娘格外的客氣起來,二爺也叫起來了!倍媚镂醇涌煞瘢蜃煳⑿。田大嫂在外面叫道:“你問問丁二哥他的面用不用涼水過一過?”二姑娘只當(dāng)是沒有聽到,自在旁邊碗柜子里,搬了碗筷向桌上放著,田大嫂道:“二妹,你總得言語一聲呀!”二姑娘向二和問道:“你聽見了沒有?咱們都在這屋子里,她嚷,我聽見了,當(dāng)然二哥也聽見了,這一定還要我轉(zhuǎn)告一遍,不是多余的嗎?”二和笑道:“我隨便,過水是面條子利落一點(diǎn);不過水,是衛(wèi)生一點(diǎn)!贝笊┬Φ溃骸皠e在我這里吃了一頓炸醬面,回去鬧肚子。那還是不過水罷!倍媚镩W到一邊,低聲笑道:“你們聽聽,誰說話誰也聽見,這還用得著別人在里面?zhèn)髟拞?”
田大嫂將小木托盤,托了一大碗炸醬,放到桌上,笑道:“丁二哥是老街坊,我又是喜歡開玩笑的人,說兩句也不要緊。要是別人,這樣一說,倒透著我假殷勤!闭f時(shí),二和兩手撐住桌沿站起來,向田大嫂點(diǎn)了一下頭道:“你別太客氣了。你越客氣,我心里越不過意。不是我丁二和喝了三杯酒,有點(diǎn)兒酒后狂言,我覺得朋友交得好,比至親骨肉,還要好十倍!碧锎笊┬Φ溃骸澳悻F(xiàn)時(shí)才明白啦,你要是肯信我老嫂子的話,也不至于鬧了這一檔子新聞!闭f著,把嘴向田老大一努,笑道:“這個(gè)人還替你打了一陣子抱不平呢,你知道嗎?”田老大道:“唉,這是人家最不順心的事,你還提起來干什么!端面來吃罷!碧锎笊⿲(duì)于丈夫這幾句倒是接受了。端了幾碗面條子上桌,自己也坐在下手相陪。
二姑娘沒上桌,也沒避到屋子里去,手里拿了一個(gè)銅連環(huán),坐在屋角落里矮凳子上,低了頭只管盤弄著。二和雖然對(duì)她看了一眼,因?yàn)樗且晃还媚铮槐阏f請(qǐng)她上桌來吃,也只好客氣著說:“二姑娘,打攪了!碧锎笊┑溃骸岸,你不吃一點(diǎn)嗎?”二姑娘道:“我不是剛才已經(jīng)吃過一碗了嗎?”大嫂子笑道:“我也是這樣的想,只吃一碗面得了,免得有了主人的,沒有了客人的!倍吐犝f,不由得身子向后一挺,將筷子碗同時(shí)放下來,笑道:“要是像二位這樣的優(yōu)待來賓,我有點(diǎn)受不了。二姑娘你只管來吃,我有一碗面也就夠的!
二姑娘將三根銅棍子套住的許多銅環(huán)子,只管上下顛倒的解著。她十個(gè)指頭撥弄不休,銅環(huán)子碰了銅棍子,不住的嗆啦作響?此嬲怪鴥傻烂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看了銅連環(huán),只管帶著一點(diǎn)兒淺笑。大嫂坐在下手,主客兩位,正坐在她左右手,她看看田老大,又看看二和,這就笑道:“二掌柜,我們這面條子,抻得怎么樣?”二和把一雙筷子,將面由碗里挑起來,挑得長長的,于是向田大嫂點(diǎn)了兩點(diǎn)頭道:“抻得很好,又長又細(xì)。”田大嫂笑道:“要說很好,也不敢就承認(rèn)的,反正不是門杠罷。要說又長又細(xì),那是隆福寺門口灶溫家的拿手東西!倍偷溃骸罢嬉袼麄冝拥媚菢蛹(xì),也不好吃,成了掛面了。掛面拌炸醬,可不對(duì)勁!贝笊┬Φ溃骸斑@樣說,你是說這面不壞了?我告訴你,這不是我抻的,是我們這位廚子弄的!闭f時(shí),回轉(zhuǎn)身來,將筷子頭指了二姑娘。她不否認(rèn)這句話,可也不表示著謙遜,只是低了頭不住的弄她那銅連環(huán)。二和與她有幾個(gè)月不見面了,只看她長圓的臉兒,現(xiàn)在越發(fā)的豐潤了。厚厚的濃黑頭發(fā),剪平了后腦勺,在前頭梳了一排半月形的劉海發(fā),直罩到眉峰上面來,那就把她兩塊帶了紅暈的圓腮,襯托得像爛熟的蘋果一樣。
二和是無意中看到,有了這樣一種感觸,可是在有了這種感觸之后,就繼續(xù)的去偷看她。最后一次,卻是正碰著田大嫂向本人看過來,未免四目相射。二和對(duì)于田大嫂,倒覺得不必在她面前怎樣的遮蓋,只是田老大也在座,怎好漏出什么痕跡,只有低了頭吃面。自己家里的伙食,十餐有八餐是湊合著吃的,這樣好的作料,卻是少遇到。所以不多大一會(huì)兒工夫,就把那碗面吃完了。田大嫂道:“老二,你可別客氣,再來一碗!倍偷箾]說什么,將筷子夾了生蘿卜絲吃。田老大道:“你別信她們鬧著玩,面有的是!彼f,起身向外走。田大嫂也放下筷子碗來,向門外就走,口里嚷道:“你怎么會(huì)下面?你可別胡來!”二和眼見她兩口子都走了,這屋子里就只有二姑娘一個(gè)人。她好像也不知道在屋子里的哥嫂全走了,只是把那連環(huán)在手上扣著解著。二和將筷子頭夾了青豆到嘴里去咀嚼,又把筷子頭蘸了青醬,送到嘴里去吮那咸味,兩眼對(duì)二姑娘的烏黑頭發(fā),只是望了出神。
二姑娘的全副精神,都在手上的連環(huán)上,二和怎么地望她,她也不知道。二和嘴里咀嚼了青豆,很是感著無聊。便笑道:“二姑娘手上的這玩意,叫什么名字?”二姑娘并不抬頭,答道:“叫九連環(huán)。”二和道:“哦,這個(gè)就叫九連環(huán)?怎么樣子玩法?”二姑娘道:“要把這上面的銅圈,一個(gè)個(gè)地全解下來。解得清清楚楚兒的,一個(gè)圈著一個(gè)。”二和道:“那還不是容易事嗎?”二姑娘抿了嘴微笑,也沒說什么,只向他看了一眼。二和道:“這樣說,這小小的東西,還很有些奧妙呢?”二姑娘道:“奧妙可是沒有,就是不能性急。我學(xué)了這玩意三天,一次也沒有解下來!彼f著這話,把連環(huán)放在膝蓋上,就沒有去解。二和笑道:“這是我來的不湊巧,到了這里,正趕上二姑娘解連環(huán)!倍媚锬翘O果色的臉,倒是加深了一層紅暈,將牙咬了嘴唇皮,低了頭微笑。二和看到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二姑娘把身子一扭,扭著對(duì)了墻角落,兩只肩膀,只管閃動(dòng),嘴里是嗤嗤地笑出聲來,笑得久了,把腰彎下去。最后,她猛可地站起身來,手叉門簾子,就向里面屋子一鉆。當(dāng)她進(jìn)去的時(shí)候,只見她把身子顫動(dòng)個(gè)不了,想著是笑得很厲害了。
二和還要問她什么話時(shí),田大嫂可就兩手捧了一碗面進(jìn)來了。見二和臉上,很帶了一些笑容,因把面放在他面前,低聲問道:“什么事讓你這樣快活?”二和微笑了一笑,田老大也進(jìn)來了,向二和道:“老二,你吃罷,難得留你在這里吃一頓面的,吃得飽飽的算事。唉,你干嗎老樂?”他已是坐下了,望著他媳婦,問出這句話來。二和不免望著田大嫂,怕她隨著開玩笑,因?yàn)樘锢洗笥辛巳葡露,是什么全不顧忌的?墒,田大嫂并不理?huì),向田老大道:“我告訴你罷,丁二哥今天高興極了!碧锢洗蟮溃骸霸诖缶聘滓粔K喝酒,他還只發(fā)愁呢,這會(huì)子他高興了?”田大嫂道:“可不是?他到了咱們家,就高興起來了。”這句話交待了不要緊,二和心里可直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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