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第四章》
四
同基蒂的姐姐納塔利婭結(jié)婚的利沃夫，一生都在各國的首都和國外度過，他在那里受的教育，在那里做外交官。
去年他辭去了外交官，倒不是由于什么不愉快（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鬧過不愉快的事情），而是調(diào)到莫斯科的御前侍從院。為的是能夠使他的兩個男孩受到最好的教育。
盡管在習慣和見解上他們大不相同，而且事實上利沃夫比列文年紀大，但是那年冬天他們非常情投意合，而且彼此非常要好。
利沃夫在家里，列文未經(jīng)通報就走進去了。
利沃夫穿著一件束著腰帶的家常便服、一雙麂皮靴，戴著一副藍色鏡片的pince－nez①，坐在安樂椅上，正在閱讀攤在書桌上的一本書，他的纖美的手里夾著一支一半已化為灰燼的雪茄，小心地伸得離身子遠遠的。
①法語：夾鼻眼鏡。
他那漂亮、優(yōu)雅、還很年輕的容貌，再加上他的光滑鬈曲的銀絲發(fā)，使他更顯得儀表堂堂，他一看見列文就微笑得容光煥發(fā)了。
“好極了！我正要打發(fā)人去請您哩。哦，基蒂怎么樣？坐在這里吧，這里舒服些。”他站起身來，移了移搖椅�！澳催^最近一期《JournaldeSt．－pétersbourg》①嗎？我認為好極了，”他帶著輕微的法國口音說。
①法語：《圣彼得堡日報》。該報是俄國半官方的報紙，創(chuàng)辦于一八四二年，用法文出版。它從國庫領(lǐng)取津貼，實際上是俄國外交部的機關(guān)報。
②這里提到的是布斯拉耶夫院士（1818-1897）著的《俄文文法與教會斯拉夫語比較教本》（一八六九年）。
列文說了他由卡塔瓦索夫那里聽來的彼得堡的言論，稍稍談了談?wù)我院�，列文就又敘述他和梅特羅夫的結(jié)識，以及他去赴會的情形。這引起了利沃夫很大的興趣。
“這就是我羨慕您的地方，您有資格進入這種有趣的科學界，”他說。而且，一開口，像往常一樣，就換上了法語，這樣他說起來更流利�！拔艺娉椴怀鰰r間。我的公務(wù)和孩子們使我無暇及此了；況且，說出來不怕難為情，我受的教育太不夠了�！�
“我可不這樣認為，”列文帶著微笑說，像往常一樣，由于利沃夫把自己估計過低而感動了，他一點也不是故意為了要顯得謙虛，甚至也不是謙虛，而的的確確是由衷之言。
“唉，真的！我現(xiàn)在覺得我受的教育太少了！甚至為了教育孩子我都得重新溫習，簡直得學習好多東西。因為單單有了教師還不夠，還得有人監(jiān)督才行，就像您的農(nóng)業(yè)上既需要勞動者又需要管家一樣。這就是我正在閱讀的，”他指著攤在書桌上的布斯拉耶夫文法②給列文看�！八麄冎竿咨硶眠@個，難得很哩……您給我講講好不好？這里他說……”
列文極力說明這是不可能明白的，只能死記；但是利沃夫卻不以為然。
“噢，您在取笑我哩！”
“恰恰相反，您想像不出，當我看著您的時候，我總是在學習我將要面臨的工作--我的孩子們的教育問題�！�
“哦，算了吧！您跟我沒有什么可學習的哩！”利沃夫說。
“我只知道，”列文說�！拔覐膩頉]有見過比你們的孩子們更有教養(yǎng)的，而且也不希望比你們的孩子更好的孩子了。”
利沃夫顯然極力要克制住他的愉快神情，但臉上還是笑容可掬。
“但愿他們比我有出息就好了！我只希望如此。您還不知道，對付像我的男孩們那份麻煩哩，他們由于國外那段生活變野了，”他說。
“這全會彌補起來的。他們是那樣聰明伶俐的孩子！主要的是道德教育。這就是我觀察你們的孩子們的時候，學習到的一些心得。”
“您還提道德教育哩！您想像不出有多么困難！這個毛病還沒有克服，另外的毛病就又冒出來了，于是又得重新斗爭。非得借助宗教的支持不行--您記得我們談過的話吧--任何做父親的，沒有這種助力，單憑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把孩子教育成人的�！�
這種永遠使列文覺得很有趣味的話題，因為打扮好了準備出門的美人納塔利婭·亞歷山德羅夫娜進來而打斷了。
“噢，我還不知道您在這里，”她說，顯然不但不覺得過意不去，而且還高興打斷了她早就聽過、而且聽厭了的話題�！盎僭趺礃樱课医裉煲侥銈兗依锶コ燥�。喂，阿爾謝尼，”
她對她丈夫說�！澳阕嚾グ伞�
于是夫婦二人開始討論那一天都要做些什么。因為丈夫有公事要去會一個人，而妻子要去赴音樂會，隨后要去參加東南委員會的大會，因此有許多事情要作出決定和安排。列文，作為家庭的一員，也參與了籌劃工作。結(jié)果決定列文和納塔利婭一道乘車去赴音樂會，以后再去參加大會，他們由那里再打發(fā)馬車到衙門里去接阿爾謝尼，隨后他再去接他的妻子，和她一路到基蒂家，如果他公務(wù)脫不開身，他就把馬車打發(fā)回來，列文就陪她去。
“你知道，他可把我奉承壞了哩，”利沃夫指著列文對他妻子說。“他硬說我們的孩子們好極了，但我在他們身上卻看到那么多缺點�！�
“阿爾謝尼總愛趨于極端，我老這么說的，”他妻子說。
“如果你事事都要盡美盡善，那就永遠也不會稱心如意了。爸爸說得非常對，教育我們的時候，他們走了一個極端，讓我們住在頂樓，父母住在二樓，但是現(xiàn)在又顛倒過來了，父母住在貯藏室，而孩子們卻住在二樓！如今做父母的簡直沒法活了，什么都為了孩子們�！�
“如果這樣好些，為什么不呢？”利沃夫帶著他那動人的微笑說，拍拍她的手�！安徽J識你的人，一定會認為你不是親娘，而是一個后媽哩！”
“不，反正走極端是不好的，”納塔利婭沉靜地說，把他的裁紙刀放在桌上一定的位置。
“啊唷！到這里來，你們這些完美無瑕的孩子！”利沃夫?qū)ψ哌M來的兩個漂亮男孩說，他們對列文行了個禮以后，就走到他們的父親跟前，顯然想問他些什么。
列文想和他們談?wù)�，聽聽他們和父親講些什么，但是納塔利婭跟他聊起來，隨后那個穿著御前侍從禮服來接利沃夫去會晤某人的、利沃夫的僚屬馬霍京走了進來；接著他們就滔滔不絕地議論起黑塞哥維那①、科爾孫斯基公爵夫人，杜馬②以及阿普拉克辛伯爵夫人的暴死。
列文連他所負的使命都忘了。他往前廳走去的時候才想起來。
“啊唷，基蒂囑咐我和您談?wù)剨W布隆斯基的事，”當利沃夫送他妻子和列文下樓去，停在樓梯口上的時候，他說。
“是的，是的，maman要我們，lesbeaux－frères，③去向他興師問罪，”利沃夫說，臉漲紅了。“不過為什么要我去呢？”
“好了，那么我去責問他吧！”他的妻子微笑著說，她披著雪白的輕裘斗篷等著他們談完。“喂，我們走吧！”
①黑塞哥維那，南斯拉夫的南部地區(qū)--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
②杜馬，帝俄時代的國會。
③法語：這些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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