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大巡游》
那一年,與家人離舊金山,經(jīng)西雅圖、溫哥華,沿加拿大1號公路,直上落基山脈的哥倫比亞冰川。住返十幾天,對生命有了大悟。這悟來自我們的路線,更確切說是來自一種魚——鮭魚,也就是近年來常在餐桌上出現(xiàn)的三文魚。
鮭魚出生于阿拉斯加至落基山脈間的大片江河湖水中,極富靈性,一生充滿詩情,它們的生命就是一個極富震撼力的悲劇過程;蛟S因為體魄勁健,一對雌雄魚一次產(chǎn)卵即達三四千顆,大約可成魚八百多條。這些初獲勝利取得原初生命的小鮭魚們在故鄉(xiāng)嬉戲著、成長著,長到第10個月,身長七八寸時就不再安于故鄉(xiāng)河湖的促狹,于是一雙雙一對對地雌雄相攜,游向橫貫加拿大南北的菲莎河。
菲莎河水深流急、上下奔突,小鮭魚的命運稍有不測,就有沒入河底或葬身人腹之災(zāi)。然而,它們癡心不改,奮力前行,一對對披荊斬棘,也要游向太平洋!可當它們游向彼岸,回望自己的兄弟姐妹時,一個八百之眾的大家族,此時也就不剩二百個成員了。它們是僥幸者、勝利者,重整旗鼓,振足膂力,從太平洋洋面一路西行,在大起伏、大跌宕、嬉戲拼搏,直達日本海,再延至中國的東海、黃!蝗4年。
4年的生命歷程,4年的生存體驗,不知是心態(tài)老化還是心智成熟,它們鄉(xiāng)愁如縷想起家來,于是夫妻相攜要回故鄉(xiāng)了;貧w前,它們在太平洋中饕餮狂食,直到腹飽腸肥滿身油光。之后,它們以似箭的歸心,超常的膂力,劈波斬浪,逆水而上。然而畢竟關(guān)山阻隔風刀霜劍,加之沿途所遇圍捕者的網(wǎng)羅鉤釣,經(jīng)年累月的回游后,能夠回到故里的,往往是一個八百口家族剩下的一兩對夫妻。但它們矢志不渝,回歸故里后,就要完成魚類與家族的偉業(yè)——繁衍子孫,傳宗接代。
就在它們由太平洋游入菲莎河,亦即從咸水回歸淡水之后,通體健勁鮭魚們膚色急劇變化——由灰白而深褐,而赤紅。終于,滿湖滿河都是赤紅了。這赤紅流蕩著、跳躍著、躁動著、狂歡著……這是生命的激蕩與狂歡,是生命的呼喊與交響。隨著最后的宣泄與完成,它們?nèi)垦城槎。剎那間,上一代一條不剩地赤紅著身子葬身故里,下一代以400倍的等比基數(shù),歡歌在父母以生命賦予它們的生命中。不知這些極富靈性的魚們是否意識到,它們其實是多么孤單多么悲哀,一代一代地,它們將永遠串演著前不見父母、后不見子孫的孤絕悲劇。
生命越來越像個謎。正因為它的迷離撲朔,才招來愈來愈多的追尋與拷問。其實,生命之所以為謎,關(guān)鍵就因為有限的生命總想尋求生命的無限。尋覓無著,于是生出多少幻想多少荒誕,多少哲思多少玄機,多少絕響多少慨嘆……比照鮭魚的生命意蘊,其實有形的是身,無形的是魂,鮭魚們并未因為它們短暫的身體的消亡,就魂消魄散;倒因為它們精神作為的最后行動,而使其族類傳之千古,它們的魂魄精神也就永不消散。
相較之下,我們?nèi)祟愑行蔚纳h遠超出它們幾千倍,以我們睿智的心性、神奇的勞作,我們無形的生命化成的魂魄精神,能傳之久遠,生命的無限豈不就在眼前!可惜,隨著現(xiàn)代享樂的瘋狂趨重,人們越來越淡漠了魂之存在,越來越看重形的膨脹,越來越輕精神而重物質(zhì),這不能不是現(xiàn)代人的悲哀。
國人重吃會吃,更講究滋補,隨著物質(zhì)的豐富,與國際大社會的鏈接,我們的餐桌上早已添了這道帶洋味的菜:三文魚。嚼著它桔紅色鮮嫩的肉,再佐以豆綠色芥茉的辣味時,不知你是否知道這種魚的歷史和生命的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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