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在巴黎 第三章 國民公會》
右邊是吉倫特派--大批思想家，左邊是山岳派--一群角斗土。一邊是：布里索，他接管了巴土底獄的鑰匙；巴爾巴魯，他使馬賽人對他言聽計從；克爾韋萊岡，他手下的布雷斯特管住扎在圣馬爾索郊區(qū)；讓柬內(nèi)，他樹立了代表對將軍的霸權(quán)；致命的加代，一天晚上他在杜伊勒里宮隨皇后看了熟睡的王太子，并親吻孩子的前額，卻讓孩子的父親人頭落地；薩爾，他是揭露山岳派與奧地利密切交往的神秘人物；西耶里，右派的瘋子，正如庫東是左派的雙殘腿；洛茲·迪貝雷，他被一位記者稱作“無賴”，便請記者吃飯，說道：“我知道‘無賴’不過是指‘與我們意見不同的人’”；拉博·圣埃蒂安，他在一七九0年的年歷開頭寫了這句話：“已經(jīng)結(jié)束”；基內(nèi)特，他是推翻路易十六者中之一位；冉森派教士加繆，他起草了教士公民法，相信副祭帕里的奇跡，在臥室的光墻上釘著七法尺高的圣像，每晚在像前下跪；福謝，他是教土，但與卡米耶·戴穆蘭一起制造了七月十四日；伊斯納爾，他的罪行是這句話：“巴黎將被毀”，而當(dāng)時布倫瑞克正好說：“巴黎將被燒光”；雅科布·迪蓬，他最先喊出：“我是無神論者”，對此羅伯斯比爾回答說：“無神論是貴族”；朗儒伊內(nèi)，一個強(qiáng)硬的、有遠(yuǎn)見、有頭腦的勃良策勇士；迪科，他是布瓦耶－豐弗雷德的歐里阿爾①；勒貝吉，他是巴爾巴魯?shù)谋死舅耿�，因羅伯斯比爾尚未被送上斷頭臺而辭職；里肖，他反對巴黎各區(qū)成為永久性機(jī)構(gòu)；拉祖爾斯，他曾發(fā)出致命的名句：“感恩戴德的民族有禍了！”后來又在斷頭臺前改變初衷，對山岳派擲去這句高傲的話：“我們死去是因為人民在沉睡，你們將死去是因為人民將覺醒”；比羅托；他促成了不可侵犯性的廢除，因此無意中鑄成了鍘刀，而且為自己立起了斷頭臺；夏爾·維雅特，他用這句話為自己開脫：“我不愿意在刀下投票”；盧韋，他是小說《福布拉斯》的作者，后來在羅亞爾宮和洛多伊斯卡一起開書店；梅爾西埃，他寫了把黎圖景》，呼道：“所有的國王都感到后頸上有一月二十一日③”；馬雷克，他擔(dān)心的是“舊限價的亂黨”；記者卡拉，他在斷頭臺上對別子手說：“我真不想死，想看看下文”；維熱，他自稱是梅延一盧瓦爾第二營的擲彈手，在受到公眾席的起哄時喊道：“只要公眾席一出聲，我們就全體退席，舉著軍刀向凡爾賽宮進(jìn)發(fā)”；比佐，他后來因饑餓而死；瓦拉澤，他后來自刎而死；孔多塞，他后來因攜帶詩劇《賀拉斯》而泄露身份，死在改名為平等鎮(zhèn)的皇后鎮(zhèn)；佩西翁，一七九二年他被群眾崇拜，一七九三年被惡狠吞食；此外還有二十多人，如：蓬泰庫朗、馬爾博茲、利東、圣馬丹、迪索爾（他譯過尤維納利斯④的作品并參加過漢諾威戰(zhàn)役）、布瓦洛、貝爾特朗、萊斯泰爾一博漢、勒薩日、戈梅爾、加爾迪安、曼維埃爾、迪普朗蒂埃、拉卡茲、昂蒂布爾，
①古羅馬史詩《埃涅阿斯記》中主人公的戰(zhàn)友。
②古希臘悲劇中的摯友典型。
③即路易十六被處死的那一天，一七九三年一月二十一日。
④古羅馬詩人。
在他們前面還有一位巴爾納夫①式人物，名叫韋爾尼奧。在另一面有：安托萬－路易－菜翁－弗洛雷爾·德·圣茹斯特，他面色蒼白，額頭很窄，五官端正，眼光神秘，憂郁而深沉，二十三歲；梅爾蘭·德·蒂翁維爾，德國人稱他“火鬼”；杜埃的梅爾蘭，他是制定反嫌疑分子法的罪魁禍?zhǔn)�；蘇布拉尼，政月一日巴黎人民曾請他任將軍；原本堂神甫勒邦，他用灑過圣水的手拿軍刀；比若一瓦雷內(nèi)，他設(shè)想過未來的司法，沒有法官，只有仲裁人；法布爾·戴格朗蒂，他發(fā)明了一項可愛的東西，共和歷，就好比魯熱·德·利爾獲得非凡的靈感作了《馬賽曲》一樣，不過這兩人都僅此一次；馬尼埃爾，他是公社的檢察官，曾說：“死一個國王算不得是少了一個人”；古戎，他曾進(jìn)人特里普施塔特、紐施塔特和施派爾，目睹普軍逃竄；拉克魯瓦，他由律師變成了將軍，并在八月十日前六天獲圣路易騎士勛章；弗雷龍一泰爾西特②，他是弗雷龍一佐利奧斯③之子；呂爾，國王鐵柜的無情搜查者，注定要自取滅亡的共和派，后來當(dāng)共和國滅亡時，他也自殺；伏謝，他有魔鬼的靈魂和死尸的面孔；康布拉，他是杜敬老爹的朋友，曾對吉奧坦說：“你是斐揚(yáng)派，可你女兒④是雅各賓派”；雅戈，當(dāng)有人埋怨他讓犯人赤身露體時，他粗暴地回答：“監(jiān)牢就是石頭做的衣服”；雅沃格，他是圣德尼皇陵可怕的掘基人；奧斯蘭，這位放逐者在家中私藏了一位被放逐者夏里夫人綁塔博爾，他主持會議時示意公眾席喝倒彩；記者羅貝爾，他是凱拉利奧小姐的丈夫，那位小姐寫道：“羅伯斯比爾和馬拉都不來我家，羅伯斯比爾愿意時會來的，馬拉永遠(yuǎn)不會”；加朗一庫隆，當(dāng)西班牙介入對路易十六的審判時，他高傲地要求大會不要屈尊地宣讀一位國王致另一位國王的信油雷瓜爾，他是主教，最初提倡早期教，后來在帝制下由共和派變?yōu)椴�；阿馬爾，他說：“整個地球都認(rèn)為路易十六有罪。由誰來裁決呢？別的星球”；魯耶，一月二十一日他反對在新橋鳴炮，說：“國王掉腦袋應(yīng)該和別人一樣，不聲不響”；謝尼埃，他是安德烈的兄弟；
①立憲君主派（一七六一--一七九三），曾頗有影響，后死在斷頭臺上。
②荷馬的《伊利昂記》中可笑而懦弱的人物。
③古希臘詭辯家，以批評荷馬著稱。
④吉奧坦（Guilforin）是法國議員（一七三八一--一八一四），一七年國民議會通過了他發(fā)明的斷頭機(jī)，以他的名字命名為Guillotine，即他的女兒。
瓦迪埃，他也曾把槍放在講臺上；帕尼，他對莫莫羅說：“我希望馬拉和羅伯斯比爾在我家餐桌旁擁抱。”“你住在哪里？”“夏朗東① ”“那就不奇怪了”；勒讓德爾，他是法國的屠夫，就像普賴德曾是英國的屠夫一樣，他對朗朱伊內(nèi)喊道：“過來，讓我宰了你。”朗朱伊內(nèi)回答：“你先得頒布法令，宣布我是牛”；科洛·戴爾布瓦，他是位陰陽怪氣的演員，臉上戴著古代的面具，上面有兩張嘴，一張說“是”，一張說“不”，一張同意，一張反對，他在南特痛斥卡里埃，在里昂神化夏利埃，將羅伯斯比爾送上斷頭臺，將馬拉送進(jìn)先賢調(diào)；熱尼西厄，他要求對凡持有“路易十六被害”紀(jì)念章者一律判死刑；萊奧納爾·布爾東，他是小學(xué)教師，曾接待汝拉山的長者②；海員托普桑、律師古比約、商人洛朗·勒庫安特、醫(yī)生迪埃姆、雕塑家塞爾讓、畫家大衛(wèi)、親王約瑟夫早等。此外還有勒庫安特被伊拉沃，他要求宣布馬拉“患癡呆癥”；羅貝爾·蘭代，是他創(chuàng)造了這個令人不安的大章魚：委員會是它的頭，它的二萬一千條肢體覆蓋全國，即委員會；勒伯夫，關(guān)于他吉雷一迪普雷曾在《假者的圣誕》中寫了這句詩：
勒伯夫③見到勒讓德爾便牛吼起來。還有托馬斯·佩思，他是美國人，慈悲為懷；阿納夏爾西·克洛茲，他是德國人、男爵、百萬富翁、無神論者、埃貝爾派的天真漢；勒巴，他是迪普萊的朋友，正直廉潔；羅韋爾，他是罕見的為惡而惡的人，因為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確存在，超過人們的想像；夏爾利埃，他要求稱呼貴族時用“您”；塔利安，他悲哀而無情，出于愛好而制造了熱月九日④；康巴塞雷，他是檢察官，后來成為王公；卡里埃，他是檢察官，后來成為殘暴者；拉普朗什，有一天他喊道：“我要求給警炮以優(yōu)先權(quán)”；蒂里奧，他要求法庭的陪審員采用口頭表決；瓦茲省的布爾東，他向香邦提出決斗，揭發(fā)佩思，又被埃貝爾揭發(fā)；法約，他提議向旺代地區(qū)“派一支縱火部隊”；塔沃，他在四月十三日幾乎成為吉倫特派和山岳派之間的調(diào)解人；維爾尼埃，他要求吉倫特派和山岳派的首領(lǐng)們?nèi)ギ?dāng)普通一兵；香貝爾，他在美因茨閉門不出；布爾博特，他在攻占索米爾時坐騎被擊斃；甘貝爾托，他指揮瑟堡海防軍；雅爾一龐維耶，他指揮拉羅舍爾海防軍；勒卡爾龐蒂埃，他指揮康卡爾分隊；羅貝爾若，拉斯塔特的敵軍正設(shè)下陷餅等他；馬恩省的普里厄爾，他在營地里喊著騎兵上尉無流蘇的舊肩章；薩爾特的勒瓦瑟爾，他只用一句話就使圣阿芒營的指揮官賽朗被人殺死；雷維爾雄、摩爾、森特的貝爾納、夏爾·里夏、勒尼尼奧，在這群人之上是一位米拉博式的人物，名叫丹東。
①帕尼管理夏朗東的神經(jīng)病院。
②伏爾泰曾避難于汝拉山區(qū)的費爾尼。
③字意為牛。
④即羅伯斯比爾被逮捕之日。
在這兩個陣營之外名立著一位使他們敬畏的人，就是羅伯斯比爾。
（五）
恐怖和畏懼在他們面前彎腰，恐怖可能是高貴的，而畏懼是卑下的。在豪邁氣概、英雄主義、犧牲精神、激憤狂熱之下，是一大群毫無生氣的無名人。坐在會場最低處的叫作平原派，那里的一切都飄浮不定，人們懷疑、猶豫、退卻、拖延、窺視，人人自危。山岳派是精英，吉倫特派也是精英，平原派是群眾。平原派的集中代表是西埃耶斯。
西埃耶斯是一位高深但變得空洞的人。他停留在第三等級，未能上升到人民。有些人生來只能半途而廢。西埃耶斯稱羅伯斯比爾是老虎，羅伯斯比爾稱他是鼴鼠。這位玄學(xué)家達(dá)到的不是智慧，而是謹(jǐn)慎。他是的朝臣，而不是的仆人。他拿起鐵鍬和人民一同去馬爾斯校場勞動，但與亞力山大·德·博爾阿內(nèi)套在一輛車上。他建議鐵腕政策，但不使用。他對吉倫特派說：“讓大炮也站在你們一邊吧。”有些思想家是斗士，例如韋爾尼奧身邊的孔多塞，丹東身邊的卡米耶·戴穆蘭，也有些思想家考慮的是生存，例如西埃耶斯身邊的人。
最慷慨的釀酒槽里也有酒渣。在平原派下面還有沼澤派。可怕的停滯下面是利己主義。膽小鬼在默默的戰(zhàn)栗中等待。這是再悲慘不過的了。忍辱含垢，忍氣吞聲，用奴顏蓋住怒容。他們在厚顏無恥地畏懼，什么怯弱行為都做得出來。他們喜歡吉倫特派，卻挑選了山岳派；他們決定了結(jié)局。他們朝成功者傾斜，將路易十六交給韋爾尼奧，將韋爾尼奧交給丹東，將丹東交給羅伯斯比爾，將羅伯斯比爾交給塔利安。他們將活著的馬拉示眾，將死去的馬拉奉若神明。他們支持一切直到某一天推翻一切。他們最善于將搖搖欲墜的東西最后推倒。在他們看來，你根基深厚，他們才為你服務(wù)，你若搖搖欲墜，那就是對他們的背叛。他們是多數(shù)，他們是力量，他們是恐懼，由此產(chǎn)生公然的卑鄙行徑。
由此產(chǎn)生了五月三十一日、芽月十一日、熱月九日①這些由巨人結(jié)織，由侏儒解結(jié)的悲劇。
（六）
與這些充滿熱情的人在一起的是一些充滿幻想的人。這里有各種形式的烏托邦：贊成斷頭臺的好戰(zhàn)形式與廢除死刑的天真形式，它對帝王是幽靈，對人民是天使。有些頭腦在戰(zhàn)斗，有些頭腦在醞釀。有人想的是戰(zhàn)爭，有人想的是和平。卡爾諾的大腦就想出了十四支軍隊，讓·德布雷的大腦就想出了大同世界聯(lián)盟。在這些狂熱的雄辯之中，在這些響亮的吼聲中，有一些含蘊(yùn)豐富的沉默。拉卡納爾沉默，但在腦中策劃了國民公共教育；朗特納沉默，但創(chuàng)辦了小學(xué)；雷韋利耶爾一榮波沉默，但幻想將哲學(xué)提到宗教的高度。另一些人思考的則是更小、更實際的細(xì)節(jié)問題。吉通一莫爾沃研究的是改善醫(yī)院，梅爾研究的是消除實際上的奴役，讓一邦一圣安德烈研究的是取消債獄及民事拘禁，羅姆研究的是整理檔案，科朗一菲斯蒂埃研究的是成立解剖室和自然歷史博物館，吉奧蒙研究的是內(nèi)河航運和埃斯考河水壩。藝術(shù)有它狂熱的信徒甚至藝術(shù)迷。一月二十一日，當(dāng)國王在廣場被斬首時，瓦茲省的代表貝扎爾去圣拉扎爾街一家陋室里觀看在那里被發(fā)現(xiàn)的魯本斯的畫。藝術(shù)家、演說家、預(yù)言家、像丹東那樣的巨人，像克洛茲那樣童心未泯的人、斗土和哲學(xué)家，大家都奔向同一目標(biāo)：進(jìn)步。什么也無法使他們困惑。國民公會之所以偉大就在于從人們所稱不可能性中尋找現(xiàn)實性的部分。在它的一端是緊盯著權(quán)利的羅伯斯比爾，在另一端是緊盯著義務(wù)的孔多塞。
孔多塞是個富于遐想、思路清晰的人，而羅伯斯比爾是個實際行動的人。在衰老的社會的最后危機(jī)中，行動有時意味著消滅。有兩面山坡，一面是上坡，一面是下坡，每面山坡上都依次排列著所有的季節(jié)，從冰雪到鮮花。山坡上的每一段都產(chǎn)生與其氣候相適應(yīng)的人，從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到生活在霹靂下的人。
①分別指反吉倫特派的“行動日”、丹東被清洗、羅伯斯比爾被逮捕。
（七）
人們相互指著左邊走道的隱蔽處，羅伯斯比爾曾在那里對克拉維埃爾的朋友加拉說了這句可怕的話：“克拉維埃爾在哪里呼吸就在哪里搞陰謀。”還是在這個適于私下密談和低聲埋怨的角落里，法布爾·戴格朗蒂和羅姆爭吵，責(zé)備羅姆把日歷上的誠月篡改成熱月。人們相互指著那七位上加龍省代表并排坐著的角落，他們首先被點名對路易十六作出裁決，便依次回答，馬伊：“死刑”，戴爾馬：“死刑”，普羅讓：“死刑”，卡萊：“死刑”，埃拉爾：“死刑”，于連：“死刑”，德薩比：“死刑”。這是充斥全部歷史的永恒回響，自從人類有了法庭，它總是使法庭墻壁發(fā)出墳?zāi)沟幕仨�。人們在嘈亂的眾多面孔中，指出那些鬧哄哄地贊成悲慘下場的人，其中有：帕加內(nèi)爾，他說：“死刑。國王只有死才有點用處。”米約，他說：“如果不存在死刑，那么今天也應(yīng)該發(fā)明死刑。”老拉弗龍·迪特魯伊耶，他說：“趕快處死。”古比約，他說：“立刻送上斷頭臺，拖延更加重死罪。”西埃耶斯簡單明了地說：“死刑。”蒂里奧拒絕了比佐的提議：“什么！基層議會！什么，四萬四千個法庭！無休止的審判，路易十六的腦袋都變白了才會掉下來！”奧居斯坦一邦·羅伯斯比爾，他在兄弟后面叫道：“有扼殺人民、寬恕暴君的仁慈嗎？死刑！緩刑就是用暴君們的裁決來替代人民的裁決。”富斯杜瓦爾這位貝爾納丹·德·圣彼埃爾的人說：“我憎惡人類流血，但是國王的血不是人血。死刑。”讓－邦－安德烈說：“暴君不死，人民就沒有自由。”拉維孔特里發(fā)表名言：“只要暴君在呼吸，自由就會窒息。死刑。”夏托納夫一朗東喊道：“將未代路易處死！”居亞爾亞表達(dá)了愿望；“處決翻倒的障礙！”翻倒的障礙就是王位。泰利埃說：“我們應(yīng)該用路易十六這顆炮彈向敵人射擊。”還有那些寬容者們：讓蒂說：“我贊成徒刑，制造一個查理一世就是制造一個克倫威爾。”邦卡爾說：“流放。我想看見天下第一王去勞動謀生。”阿爾布伊說：“放逐，讓這個活著的鬼魂去別的王國流浪。”藏吉阿科米說：“關(guān)起來。留著這個卡佩嚇唬別人。”夏依翁說：“讓他活著，我不愿意他死后被羅馬奉為圣人。”當(dāng)這些判決從嚴(yán)厲的口中說出，-一散落在歷史中時，觀眾席上有些盛裝打扮、袒胸露肩的女人看著手中的名單數(shù)票數(shù)，并且在每個投票者名字下面刺幾針。
悲劇所過之處，留下的是憎惡與悲憫。
看國民公會--不論它處于哪一階段--就是重溫對卡佩王朝末代國王的審判、一月二十一日的事件似乎滲入了國民公會的一切行動。令人畏懼的大會充滿了一種致命的氣息，它吹過燃燒了十八個世紀(jì)的、古老君主制的蠟燭，將它吹滅。在一位國王身上對所有的國王進(jìn)行裁決，這就是對過去展開大清算。不論人們參加哪一次國民公會會議，會場上總有路易十六上斷頭臺的影子。觀眾們相互告知凱爾塞辭職了，羅朗辭職了，兩塞弗爾省的代表迪夏泰爾讓人將他連同病床一同抬到會場，并在奄奄一息中投票反對死刑，引起了馬拉的嘲笑。人們用眼睛尋找那位代表--他如今已被歷史遺忘--他在三十七小時的會議后，厭煩之極，在座位上昏昏睡去，執(zhí)達(dá)員喚醒他投票，他半瞇著眼睛說：“死刑！”然后就又睡著了。
當(dāng)路易十六被判死刑時，羅伯斯比爾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半，丹東只剩下一年零三個月，韋爾尼奧只剩下九個月，馬拉只剩下五個月零三星期。勒佩勒蒂埃·圣法爾若只剩下一天。人類的氣息是多么短暫而可怕！
（八）
人民從一扇開著的窗戶來觀看國民公會，那扇窗戶就是公眾席，而當(dāng)窗戶不夠用時，人民便打開大門，于是平民涌進(jìn)了會場。群眾涌人國民公會，這是歷史上最驚人的景象之一。一般說來，這種闖入都是善意的。平頭百姓與當(dāng)政官員融洽一致。然而人民的這種友善十分可怕，因為他們曾在三小時內(nèi)就奪取了榮軍院的大炮和四萬支長槍。會議時時被打斷，或是代表團(tuán)、請愿書，或是致敬、獻(xiàn)禮。婦女們扛來了圣安托萬區(qū)的榮譽(yù)梭槍，英國人為赤腳士兵送來了兩萬雙鞋�！扼鹧詧蟆穼懙溃�“奧比尼昂的本堂神甫兼德羅姆營的指揮官阿爾努公民，要求上前線并保留其本堂神甫職位。”巴黎各區(qū)的代表用擔(dān)架拾來托盤、圣盤、圣餐杯、圣體顯供臺、一堆堆金銀和紅寶石，這是一大群衣衫襤樓的人獻(xiàn)給祖國的，他們要求的回報只是在國民公會上跳卡馬尼奧舞。什納爾、納爾博和瓦利耶爾到場唱歌，歌頌山岳派；布朗峰區(qū)帶來了勒佩勒蒂埃的胸像；一位婦女將紅色無檐帽戴在議長頭上，議長親吻她；“粘球場區(qū)的女公民們”向“立法者們”擲去鮮花；“祖國的學(xué)生們”跟在樂隊后面前來感謝國民公會“開創(chuàng)了本世紀(jì)的繁榮”；法蘭西衛(wèi)隊區(qū)的婦女們獻(xiàn)上了玫瑰花；香謝麗舍大街區(qū)的婦女們獻(xiàn)上一個橡樹王冠啟普勒區(qū)的婦女們來到會場，宣誓“只和真正的共和派團(tuán)結(jié)一致”；莫里哀區(qū)送來一枚富蘭克林紀(jì)念章，國民公會決定將它掛在自由神像的王冠上；被稱為“共和國之子”的孤兒院的孩子們穿著列隊走過；九二年區(qū)的年輕姑娘們穿著白色長抱來到會場，第二天，《箴言報》就這樣寫道：“議長從一位年輕美女的天真無邪的手中接過一束鮮花。”演說者向群眾致敬，有時還奉承群眾，說：“你是不會錯的，你是無可挑剔的，你是崇高的。”人民有孩子氣的一面，喜歡甜食糖果。有時，叛亂穿越會場，來時氣勢洶洶，去時心平氣和，就像羅訥河流經(jīng)萊芒湖一樣，進(jìn)湖時污濁不堪，出湖時清澈碧藍(lán)。
有時情況不太平靜，于是昂里奧讓人將大炮抬到杜伊勒里宮門前。
（九）
國民公會釋放出，同時也產(chǎn)生文明。它是大火爐，也是大熔爐；恐怖在鍋中翻滾，進(jìn)步也在鍋中沸騰。從這堆雜亂的陰影中，從這些狂舞的亂云中，透射出宛若永恒法則的強(qiáng)烈光束。這些光束一直留在地平線上，在人民的天空中永遠(yuǎn)清晰可見，它們就是：公正、寬容、善良、理智、真理、仁愛。國民公會宣布這個偉大真理：“一位公民的自由在另一位公民的自由的開始處結(jié)束。”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歸納了人與人關(guān)系的全部內(nèi)容。國民公會宣布貧窮是神圣的；殘疾是神圣的--盲人和聾啞人由國家收養(yǎng)；未婚母親的生育是神圣的--國民公會安慰她們，使她們振作起來；兒童是神圣的--孤兒由祖國撫養(yǎng)；清白無辜是神圣的--對無罪釋放的被告賠償損失。國民公會譴責(zé)販賣黑人，廢除奴隸制。它宣告公民團(tuán)結(jié)，頒布義務(wù)教育法，在巴黎建立師范學(xué)校，在省會建立中心學(xué)校，在市鎮(zhèn)建立小學(xué)。它創(chuàng)立了音樂戲劇學(xué)院和博物館。它確立了統(tǒng)一的法典、統(tǒng)一的度量衡、統(tǒng)一的十進(jìn)制。它建立了法國財政，以公共信貸取代了帝制下的長期破產(chǎn)。它為交流提供了電報，為老年人提供了養(yǎng)老院，為病人提供了干凈的醫(yī)院，為教育提供了綜合工科學(xué)校，為科學(xué)提供了經(jīng)度研究室，為人類精神提供了科學(xué)院。國民公會既有國家性，也有世界性。它頒布了一萬一千二百一十條法令，其中三分之一涉及，三分之二涉及人類。它宣布普遍道德是社會的基礎(chǔ)，普遍覺悟是法律的基礎(chǔ)。而這一切，廢除奴隸制、宣揚(yáng)友愛、保護(hù)人類、匡正人心、將勞動法則變?yōu)闄?quán)利，使之不再是難以承受的，而是有益的、鞏固國家資產(chǎn)、教育兒童和救濟(jì)兒童、宣揚(yáng)文藝和科學(xué)、在所有的頂峰點燃光明、援助一切困苦者、宣布一切原則，國民公會做了這一切，雖然它腹中有旺代這條七頭蛇，肩上有國王們這群老虎。
（十）
龐大的場所。這里有一切典型：人、非人、超人。這是由眾多對抗組成的史詩。吉奧坦回避大衛(wèi)，巴齊爾侮辱夏博，加代嘲笑圣茹斯特，韋爾尼奧蔑視丹東，盧韋攻擊羅伯斯比爾，比佐揭發(fā)平等，尚邦斥責(zé)帕什，所有的人都憎惡馬拉。此外還有許多人！阿爾蒙維爾，他開會時戴紅色無檐帽，因此綽號是紅色無檐帽，他是羅伯斯比爾的朋友，然而，為了保持平衡，他希望“在將路易十六斬首后，將羅伯斯比爾斯首”；馬西厄，他是仁慈的拉穆雷特主教的同事和復(fù)制品，這位主教的名字令人想到輕浮的愛情①；莫爾比昂的勒阿爾迪，他對布列塔尼的教士們痛加斥責(zé)；巴雷爾，他依附多數(shù)派，路易十六出庭受審時，他是議長，他與帕梅拉的關(guān)系就等于盧韋與治多伊斯卡的關(guān)系；多努，他是奧拉托利會會員，曾說：“要爭取時間”；迪布瓦一克朗塞，馬拉曾對他耳語密談；德·夏托納夫俱爵、拉克洛、埃羅·德·塞謝爾，當(dāng)昂里奧高呼：“炮手們，各就各位”時，埃羅·德·塞謝爾后退了；于連，他把山岳派比作塞爾莫皮爾②戰(zhàn)役；加蒙，他希望為婦女保留一個專用席；拉盧瓦，他在會上贊揚(yáng)主教戈貝爾，因為戈貝爾來到國民公會摘下主教帽，戴上紅色無檐帽；勒孔特，他喊道：“看誰先還俗”；費羅，他的人頭曾受到布瓦西一當(dāng)格拉的敬禮，在歷史上留下這個問題：布瓦西一當(dāng)格拉是向人頭還是向矛槍致敬？是向犧牲品還是向兇手致敬？還有迪普拉兩兄弟，一個是山岳派，一個是吉倫特派，他們像謝尼埃兄弟一樣相互仇恨。
從這個講臺上發(fā)出了許多令人眩暈的話語，言者也許無意，但話語有時像的預(yù)言，在它們以后，事實仿佛突然表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不滿，似乎對剛剛聽見的話不以為然；事實似乎對話語感到氣惱；災(zāi)難忿忿而來，仿佛被話語激怒了，這就好比是在山上一說話就能引起雪崩。多一個字就會引起倒坍。如果沒有說話，事情就不會發(fā)生。有時事件好似具有暴躁易怒的性格。
伊麗莎白③夫人就是這樣掉腦袋的，出于演說者的話所引起的誤解。
①拉穆雷特Lamourette與輕浮愛情l'amourtte同音。
②公元前五世紀(jì)的戰(zhàn)役，波斯人大勝斯巴達(dá)人。
③即路易十六的妹妹。
在國民公會，語言的放肆無度是理所當(dāng)然的。在辯論中，威脅恫嚇滿天飛，而且相互碰撞，好比是大火中的火星。佩西翁：“羅伯斯比爾，說正題！”羅伯斯比爾：“正題就是你，佩西翁，我這就說，你等著吧。”一個聲音喊道：“處死馬拉！”馬拉說：“馬拉死了就再沒有巴黎了，巴黎死了就再沒有共和國了。”比佑－瓦雷恩站起來說：“我們要……”巴雷爾打斷了他：“你的口氣像國王……”有一天菲利波說：“有人向我拔出了槍。”奧杜安說：“議長，你叫兇手遵守秩序。”議長說：“等一等。”帕尼說：“議長我請你遵守秩序。”人們哄堂大笑。勒庫安特說：“尚德布的本堂神甫狀告主教福謝，因為主教不許他結(jié)婚。”一個聲音說：“我就不明白，既然福謝有情婦，為什么不許別人娶老婆。”另一個聲音說：“神甫，娶老婆吧！”觀眾也參加對話。他們對大會以親密的“你”相稱。有一大，代表呂昂走上講臺，他的屁股這半邊比那半邊大得多。一位旁聽者喊道：“朝右邊轉(zhuǎn)過來呀，你不是有大衛(wèi)式的半邊屁股嗎①？”人民就是這樣隨隨便便地和國民公會說話。然而有一次，一七九三年四月十一日，在一片嘈雜中，議長下令逮捕了一位阻礙發(fā)言的觀眾。
有一天--老比奧納羅蒂是這次會議的見證人--羅伯斯比爾發(fā)言，講了兩個小時，有時死盯住丹東--這是很嚴(yán)重的--有時斜眼瞧著丹東--這更糟糕。他用密集的火力猛擊丹東，最后氣勢洶洶地說了許多充滿殺氣的話：“我知道誰是陰謀家，我知道誰行賄，誰受賄，我知道誰是叛徒。他們就在這個會場上。他們聽見我們說話，我們看見他們，我們盯住他們。讓他們瞧瞧自己頭上吧，那里有法律的利劍；讓他們看看自己的良心吧，那里有他們的恥辱。他們得小心點！”羅伯斯比爾說完后，丹東臉朝天花板，瞇著眼睛，一支手臂從椅背上垂下，整個身體向后仰，哼哼道：
卡代·魯塞爾②夸夸其談
不長的話就叫短詩。
于是詛咒鋪天蓋地而來：“陰謀家！”“兇手！”“惡棍！”“搗亂分子！”“溫和派！”人們對著布魯多的胸像相互揭露。斥責(zé)、辱罵、挑釁。雙方怒目而視，揮舞拳頭，露出短槍和匕首。講臺上火光熊熊。有些人慷慨陳詞，仿佛背后是斷頭臺。人頭起伏擺動，既驚恐又可怖。山岳派、吉倫特派、斐揚(yáng)派、溫和主義派、恐怖主義浪、雅各賓派、科爾德利派；十八位散君教士。
①呂昂及大衛(wèi)均為山岳派。大衛(wèi)的畫作中有相當(dāng)現(xiàn)實主義的裸體畫。
②一七九二年流行于軍中的民歌。
所有這些人都是隨風(fēng)四散的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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