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旺代 第六章 勝利以后的斗爭》
現(xiàn)在戰(zhàn)斗重新開始，也許更為激烈，更具有決定性，戰(zhàn)場是另一個良心。
戈萬的良心。
人是多么奇怪的戰(zhàn)場呵！
這些神靈、魔鬼、巨人--我們的思想--操縱著我們。
這些可怕的交戰(zhàn)者們往往踐踏我們的心靈。
戈萬在沉思。
德·朗特納克候爵曾經(jīng)被圍困，被堵截，被置于死地，不受法律保護；他像是籠中獸，鉗中釘，被禁閉在自己的窩窟里，被鐵與火的高墻從四面鎖住，然而，他卻逃了出去。他實現(xiàn)了逃跑的奇跡。在這場戰(zhàn)爭中，最困難的創(chuàng)舉莫過于逃跑，而他成功了。他又贏得了森林，以它作掩護，又贏得了地盤以進行戰(zhàn)斗，又贏得了黑暗以銷聲匿跡。他再次成為令人畏懼的行蹤不定者、兇險的漫游者、影子部隊的統(tǒng)帥、地下軍的首領(lǐng)、樹林的主宰。戈萬贏得了戰(zhàn)斗，但朗特納克贏得了自由。從此以后，朗特納克可以安安全全地任意活動，隨意挑選庇護所。他會無影無蹤，無處可尋，無法接近。這頭獅子曾掉進陷阱，但又跑掉了。
然而，他又回來了。
德·朗特納克俟爵自愿地、主動地、甘心地離開了森林、黑暗、安全、自由，勇敢地返回可怕的危險之中；戈萬先是看見他不顧被火吞沒的危險沖入火中，接著又看見他迎著敵人走下長梯，這個梯子對別人是救命梯，對他可是喪命梯。
他為什么這樣做？
為了救三個孩子。
而現(xiàn)在，人們將如何處置他呢？
送他上斷頭臺。
那么，這個人為的是救三個孩子？他自己的孩子？不是；他家族的孩子？不是；他階層的孩子？不是。為了這三個萍水相逢的可憐孩子，撿來的孩子，素不相識、衣衫襤褸的乞兒，他這位貴族、王公，他這位獲救、脫險、勝利--因為逃跑就是勝利--的老人居然甘冒種種危險，不顧種種利害，不計種種得失，而且，在交還孩子的同時，還高貴地獻上自己的頭，這個往日恐怖可怕而此刻令人敬畏的頭。
該怎么辦？
接受它。
德·朗特納克侯爵曾在他自己的生命與別人的生命中作選擇。在這場壯麗的抉擇中，他挑選了自己的死亡。
而人們將給予他死亡。
人們將殺死他。
這是對英雄行為的何種回報！
以怨報德！
這是使處于劣勢！
是貶低共和國！
那個主張偏見和奴役的人突然轉(zhuǎn)變，回歸人性，而他們這些爭取解放和解脫的人卻仍將滯留在內(nèi)戰(zhàn)階段，滯留在流血的陳規(guī)和兄弟殘殺之中！
而尊重最高的神圣法則--寬恕、忘我、贖罪、犧牲--的人將不是為真理而戰(zhàn)者，而是為謬誤而戰(zhàn)者！
怎么！不以寬宏大量取勝！甘心認(rèn)輸？本來是強者卻甘當(dāng)弱者，本來是勝利者卻甘當(dāng)謀殺者，而且讓別人說君主制的擁護者拯救兒童，而共和制的擁護者老人。
人們會看到這名偉大的士兵、強壯的八旬老人、被繳械的戰(zhàn)士登上斷頭臺，就像登上榮譽的寶座一般，因為他不是被抓獲而是被盜來的，他為了行善而失去自由，他甘心受綁，額頭上還保留因崇高獻身而流出的汗珠。他的頭將被置于鍘刀之下，那三個獲救的小天使的心靈將圍著這個頭飛舞、祈求。而且，在使別子手感到羞辱的這個死刑面前，這個人將露出微笑，而共和國將面紅耳赤！
而這一切將當(dāng)著首領(lǐng)戈萬的面完成！
他能阻止這件事，但他回避！他將滿足于高傲的缺席--“這與你無關(guān)！”他不會對自己說，在這種情況下，棄權(quán)就是同謀！他不會看到，在如此重大的行動中，在行動者與任其行動者之間，后者更為惡劣，因為他是懦夫！
然而，他不是答應(yīng)要處死朗特納克嗎？他，寬厚的戈萬，不是宣布朗特納克不在被寬待之列而將被交由西穆爾丹處置嗎？
他欠西穆爾丹這個頭，他還債。僅此而已。
然而，這確實是同一個頭嗎，
在此以前，戈萬在郎特納克身上看到的僅僅是野蠻的戰(zhàn)士、君主制與封建制的狂熱擁護者、俘虜?shù)膭Ｗ邮�、狂暴的�?zhàn)爭殺人犯、沾滿鮮血的人。對于這種人，戈萬毫不畏懼。他將放逐這個放逐者，他將以無情對待這個無情者。再簡單不過了，道路早已指明，可以很容易地順著這條悲論的路往前走；一切都預(yù)見到了：將殺人者殺死，這是戰(zhàn)爭恐怖的正道。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條直線突然斷了，一個突如其來的轉(zhuǎn)彎展示了新的視野，出現(xiàn)了變形。一個令人意外的朗特納克走上了舞臺。從魔鬼中走出了英雄；不止是英雄，是人；不止是靈魂，是心。戈萬面對的不再是殺人犯，而是救星。戈萬被強烈的天光擊倒，朗特納克的善良像霹靂一樣擊中了他。
面貌一新的朗特納克竟不能使戈萬改變?nèi)菝�！怎么！這束強光竟然引不起反響！屬于過去的人將前進，而屬于未來的人卻將后退。提倡野蠻和迷信的人將突然展翅飛翔，而富有理想的人卻在他下面，在黑暗和污泥中爬行。戈萬將匍匐在無情的舊車轍中，而朗特納克卻將升入崇高去追逐奇遇。
還有另外一件事。
家族！
他將使人流血--因為容忍別人流血就等于使別人流血；這血不就是他戈萬的血嗎？他的祖父已去世，但是叔爺還在世。這位叔爺就是德·朗特納克候爵。在墳?zāi)估锏哪俏桓绺珉y道不會站起來阻止弟弟進去嗎？他難道不會命令孫子尊重那頂白發(fā)圓冠--他本人的姊妹光環(huán)嗎？在戈萬與朗特納克之間難道沒有這個鬼魂的憤怒目光嗎？
難道的目的是歪曲人？難道進行是為了粉碎家庭、扼殺人性？絕對不是。一七年的出現(xiàn)正是為了肯定--而不是否定--這些最崇高的現(xiàn)實。推翻城堡，正是為了解放人性。取締封建，正是為了建立家庭。既然祖先是權(quán)威的起源，祖先擁有權(quán)威，那么，除了父權(quán)以外，就不存在其他權(quán)威了。因此，蜜蜂中的皇后是合理的，因為它創(chuàng)造了它的子民；它既然是母親，便當(dāng)然是皇后。因此，人間的國王是荒謬的，他既然不是父親，就不能當(dāng)主人。所以必須取締國王，建立共和國。這一切是什么？是家庭、人性、。是人民掌權(quán)，而人民，歸根到底，就是人。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郎特納克已回歸人性，他戈萬是否將回歸家庭。
現(xiàn)在的問題是：祖孫二人能否達到一致的領(lǐng)悟，抑或叔爺?shù)倪M步只引起侄孫的后退。
這就是在戈萬及其良知的感人辯論中所提出的問題，而答案似乎不言自明：拯救朗特納克。
對，可是法蘭西呢？
在這里，令人目眩的問題突然改變了面貌。
怎么！法蘭西陷于絕境！它國門大開，被出賣，被肢解！它再沒有壕溝，德意志跨過萊茵河；它再沒有高墻，意大利越過阿爾卑斯山，西班牙越過比利牛斯山。法蘭西只剩下一個大深淵--大西洋。它只有這個深淵可以自衛(wèi)。它這個巨人倚仗深淵，倚仗整個海洋來與整個陸地抗衡。它畢竟是難以被攻克的，然而它將失去這種形勢。這個大西洋不再屬于它，大西洋上有英國人。當(dāng)然英國人不知道如何超過大洋，但有人將為他們搭橋，向他們伸出手去，對皮特、克雷格、康沃利斯、鄧達斯，對海盜們喊道：“來吧！”有人將喊道：“英國人，占領(lǐng)法國吧！”而此人就是德·朗特納克候爵。
此人現(xiàn)在被抓住了。經(jīng)過三個月的捕捉、追逐、周旋，人們終于抓住了他。剛剛手擒這個魔鬼。九三年的鐵拳剛剛揪住這個�；逝蓺⑷朔傅囊骂I(lǐng)。神秘的天意介入了人事，于是這位謀反者便在自家的牢房里等待懲罰。封建衛(wèi)士居然被囚在封建地牢里。他自己城堡上的石磚反對他，囚禁他。想背叛國家的人竟遭到自己家屋的背叛。顯然是天主安排了這一切。正義的時刻已來臨。使這個公敵成為階下囚，他再也無法戰(zhàn)斗，再也無法斗爭，再也無法為非作歹了。旺代不缺兵員，但他是唯一的大腦；他一結(jié)束，內(nèi)戰(zhàn)就結(jié)束了。他被抓住，這是富有悲劇性的、幸運的結(jié)局。在許許多多的和殺戮以后，這個殺人者終于被關(guān)在這里，等待死亡。
可是，有人會來援救他！
代表九三年的西穆爾丹抓住了代表君主制的朗特納克，可是有人會將這個獵物從鐵爪下解救出來。朗特納克身上集中了人們稱作“過去”的種種災(zāi)難，此刻這位候爵在墳?zāi)怪�，沉重的門在他頭上永遠關(guān)上了，然而有人會從外面拉開門栓！這個社會惡人已經(jīng)死了，反叛、兄弟殘殺、獸性戰(zhàn)爭也隨他而死，然而有人將使他死而復(fù)生！
呵！這個骷髏頭將會大笑！
這個幽靈將說：“很好，我還活著，笨蛋們！”
于是他將重新作惡多端！他將殘酷無情地、興高采烈地再次投入仇恨和戰(zhàn)爭的深淵！從第二天起，人們將看到房屋被焚，俘虜被，傷員被處決，婦女被槍斃！
再說，歸根到底，戈萬是否過分強調(diào)了那件使他著迷的善舉呢？
三個孩子身處絕境；朗特納克救出了他們。
然而，是誰使他們身處絕境呢？
不正是朗特納克嗎？
是誰把三個搖籃放在大火之中的？
不正是伊馬紐斯嗎？
伊馬紐斯是什么人？
侯爵的助手。
應(yīng)該承擔(dān)責(zé)任的是首長。
因此，朗特納克就是縱火犯和殺人犯。
上一篇：第三卷 在旺代 第五章 IN DAEMONE DEUS① (魔鬼身上也有天主)
返回目錄：九三年
心靈雞湯
名著閱讀排行
新學(xué)網(wǎng) Copyright (C) 2007-2018 版權(quán)所有 All Rights Reserved. 豫ICP備09006221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