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文章不是無情物。凡是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絕大多數(shù)是作者內(nèi)心情感渲瀉的結(jié)果。《故鄉(xiāng)》是魯迅以其親生經(jīng)歷和感受為素材創(chuàng)作的小說名篇，文中充滿著孤獨、凄涼、悲傷，乃至絕望的思想情感。然而，長期以來，中學(xué)語文教參卻是從社會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強調(diào)小說的社會批判性而忽視了它的情感主題，顯得十分片面。因此，本文試圖通過對魯迅創(chuàng)作《故鄉(xiāng)》的情感醞釀，以及《故鄉(xiāng)》文本所滲透的情感分析，揭示出《故鄉(xiāng)》蘊含著的十分復(fù)雜的情感主題：絕望中的希望，并以此糾正現(xiàn)行中學(xué)語文教學(xué)中對《故鄉(xiāng)》主題的片面闡釋。

【關(guān)鍵詞】

絕望希望情感主題。

【正文】

《故鄉(xiāng)》一文主要寫了一個知識分子形象的“我”在回鄉(xiāng)處理遷居事務(wù)過程中的見聞和感受。對其主題的解讀，無論是人教社還是浙教社，他們的教材教參都是從社會學(xué)的角度出發(fā)，強調(diào)了小說的社會批判性，認為其主題是：反映了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揭示了舊中國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日益破敗，農(nóng)民生活的日益貧困，舊社會對農(nóng)民的重重殘害，以及表達了作者改造舊社會，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強烈愿望和決心等等。從這種大而化之的社會主題看來，《故鄉(xiāng)》的創(chuàng)作似乎是作者對社會純理性思考的結(jié)果，而跟作者內(nèi)心的情感體驗與情感積累毫無關(guān)系。然而，我們知道：文章不是無情物，凡是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絕大多數(shù)是作者內(nèi)心情感渲瀉的結(jié)果。藝術(shù)家羅丹有句名言：“藝術(shù)就是情感�！彼�以，我們雖然不能否認《故鄉(xiāng)》對舊中國農(nóng)村社會，尤其是辛亥革命前后二十年間的中國農(nóng)村社會面貌有所反映，但是如果單從這個社會批判的角度出發(fā)，對《故鄉(xiāng)》的主題作劃一化的闡釋，恐怕是不恰當?shù)�。由于《故鄉(xiāng)》是作者以其親生經(jīng)歷和感受為素材寫成的小說名篇，且小說中的“我”，無論從身份還是從思想感情來看，都明顯帶有作者的身影，^⑴所以《故鄉(xiāng)》的主題必然包含著作者某種復(fù)雜的思想情感，即《故鄉(xiāng)》有其自己的情感主題。

那么，《故鄉(xiāng)》的情感主題究竟是什么？它的存在有什么根據(jù)？本文試圖從魯迅創(chuàng)作《故鄉(xiāng)》的情感醞釀，以及《故鄉(xiāng)》文本所滲透的真實情感等方面予以探究分析。

一、《故鄉(xiāng)》的情感主題是作者內(nèi)心痛苦情感長期醞釀的結(jié)果

“文章的主題是作家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逐漸孕育而成的，它離不開作家對生活的觀察、體驗、思考和認識……”^⑵《故鄉(xiāng)》的情感主題也一樣，不可能是作者頭腦中憑空想象的產(chǎn)物，而是他在曲折的生平體驗中，在長期漂泊的痛苦思考中醞釀的結(jié)果。

那么，作者在創(chuàng)作《故鄉(xiāng)》之前的生平經(jīng)歷如何？他有著怎樣的情感積累呢？下面根據(jù)王曉明的《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作簡要介紹：

作者魯迅出生于紹興城內(nèi)一個姓周的富貴大家庭，小時候過著非常優(yōu)越的生活，但自13歲起，他家遭受了兩次重大的打擊：先是祖父因科舉舞弊案入獄，再者是次年父親周伯宜突然重病不起。從此，他家急劇衰敗以至貧困。在這期間，他飽受了人世間的種種歧視和冷遇：一是當鋪、藥房的冷眼和輕蔑；二是路旁閑人的指指點點和譏笑；三是親戚本家的“變臉”以至欺侮。

由于在家鄉(xiāng)感受到的是輕蔑、是勢利、是冷酷、是欺侮，所以魯迅決計要離開家鄉(xiāng)。不久，他離開紹興到南京，進了江南水師學(xué)堂，半年后又轉(zhuǎn)到南京礦路學(xué)堂，可是他在南京卻受到滿族人的歧視。三年后，他東渡日本留學(xué)�？墒窃谌毡�，作為弱國的留學(xué)生，他也處處受到日本青年的欺侮；尤其是在仙臺學(xué)醫(yī)時，考試成績中等，便有同學(xué)以為他是得了老師的暗中的幫助，托辭去檢查他的筆記，甚至寫信向他發(fā)出威脅。

七年后，魯迅結(jié)束留學(xué)生涯回到杭州、紹興等地任教。然而，當他在紹興師范學(xué)堂當校長時，卻又遭到了種種的排擠和非難。

１９１２年，由于蔡元培的邀請，魯迅去南京教育部當了僉事。同年五月，他隨教育部遷往北京，住進紹興會館�？墒牵�在北京教育部任職期間，由于北洋軍閥內(nèi)部各派系間斗爭激烈，他便深感政局動蕩不安和官場的壓迫；尤其是蔡元培辭職后，新任教育部長視他為蔡黨，想方設(shè)法要將他趕出教育部，以致他后來只好通過業(yè)余抄古碑的方式來避禍，一抄就抄了六年。^⑶

……

縱觀魯迅生平，自從他１３歲起至１９２１年創(chuàng)作《故鄉(xiāng)》前夕，無論是在紹興還是在南京，在日本還是在北京，他都深深地感受到人世間的種種歧視與冷遇，感受到社會的黑暗和生存空間的狹小。世界之大，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魯迅覺得自己失去了生存的基根──精神的“家園”，找不到歸宿。這對于一個知識分子來說是何等的痛苦。然而可貴的是，魯迅并沒有把這種痛苦局限于自身，而是把它跟國家與民族的命運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

他透過自身，看到了中國社會的落后和破敗，感到了中華民族在現(xiàn)代世界的嚴重危機，感到了中國人民生活的艱難和命運的悲慘。^⑷早在日本留學(xué)期間，他就立下了“我以我血薦軒轅”的宏偉志向^⑸，決心要為多災(zāi)多難的中華民族尋求救國的良藥。回國后，經(jīng)過多年的生活磨難，他雖然看到了中國封建禮教制度禁錮的深嚴，深信中國社會猶如鐵屋子一般是萬難打破的，但是，由于不甘心命運的失敗，不甘心社會保持對自己的勝利，因此他在１９１８年終于接受了錢玄同和陳獨秀的慫恿，投身新文化運動，開始向《新青年》投稿。^⑹此時，他思想上雖然是矛盾的，但理念上卻依然希望通過“吶喊”喚醒民眾，達到拯救中國社會、開創(chuàng)理想新生活道路的目的。

然而，在１９１９年１２月，當他離京赴紹興老家接家屬到北京定居期間，回鄉(xiāng)的見聞曾使他大大失望了。他親眼目睹了故鄉(xiāng)的破敗不堪的景象，了解到農(nóng)民生活極度貧困的狀況，同時深感故鄉(xiāng)人精神面貌蛻變之快：有的變得刻薄又自私，有的變得麻木又遲鈍；所有的人都顯得那么的陌生，“就連小時候的好朋友章運水也同他產(chǎn)生了極大的思想隔膜”^⑺。觸景生情，他覺得社會仿佛正在倒退，辛亥革命非但沒有給社會帶來任何新的氣象，反而使社會變得更加糟糕了，使人民的精神變得更加惡劣了。這就使他原先的啟蒙思想、變革社會的理想一并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于是，他便陷入了悲觀絕望的痛苦之中。

德國哲學(xué)家尼采曾經(jīng)把母雞下蛋的啼叫和詩人的歌唱相提并論，說都是“痛苦使然”，^⑻那么魯迅也正是經(jīng)歷了長期的巨痛和艱難，心中漸漸醞釀了創(chuàng)作《故鄉(xiāng)》的主題情感，那就是對現(xiàn)實破敗“故鄉(xiāng)”的無比絕望，對未來美好“故鄉(xiāng)”的無比向往的思想情感。

二、《故鄉(xiāng)》的情感主題具體滲透于文本的種種描寫刻畫之中。這里主要包括《故鄉(xiāng)》的景物描寫和人物刻畫兩個方面

１、從景物描寫來看《故鄉(xiāng)》的情感主題：

《故鄉(xiāng)》中的景物描寫主要有三處：

⑴是在文章開頭第二段：

作者一開始就為讀者展示了一幅極其陰冷昏暗又十分破敗荒涼的故鄉(xiāng)畫面──深冬時節(jié)，天氣陰晦又嚴寒，刮著冷風，嗚嗚的響，蒼黃的天底下，遠近幾個村莊蕭索且荒涼，沒有一些活氣象。這是一個多么死氣沉沉的現(xiàn)實“故鄉(xiāng)”的社會圖景。

⑵是在第十二段：

當母親談起閏土時，作者便通過“我”的回憶為讀者閃現(xiàn)了一幅兒時“故鄉(xiāng)”的神異圖畫──天空深藍，圓月金黃，海邊沙地寬廣，西瓜碧綠，一望無際，少年閏土手拿鋼叉，英俊瀟灑，令人神往。這是一個多么明朗、神采、寧靜而富有詩意的世外桃源。

⑶是在文章末段：

作者通過對“我”離別“故鄉(xiāng)”時的幾段內(nèi)心獨白描寫之后，再度為讀者展現(xiàn)了兒時“故鄉(xiāng)”的美景──眼前是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上面是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這便是“我”歷經(jīng)“故鄉(xiāng)”見聞和感受之后在想象中產(chǎn)生的未來“故鄉(xiāng)”的畫面，這個畫面跟回憶中兒時“故鄉(xiāng)”的神異圖畫是一樣的美麗動人，所不同的是，這個畫面比兒時畫面多了一層朦朧的色彩，也就添了一種虛幻的感覺。近代著名的文藝美學(xué)理論家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經(jīng)說過：“一切景語皆情語。”那么，《故鄉(xiāng)》中這三處景物描寫，有意將陰冷昏暗、破敗荒涼的現(xiàn)實“故鄉(xiāng)”，明朗神采、富有詩意的兒時“故鄉(xiāng)”，以及朦朧虛幻的未來“故鄉(xiāng)”形成三維比較，顯然滲透著作者對現(xiàn)實“故鄉(xiāng)”的極度不滿，對兒時“故鄉(xiāng)”的無比懷念和對未來“故鄉(xiāng)”的十分虛妄的復(fù)雜情感。

２、從人物刻畫來看《故鄉(xiāng)》的情感主題：

《故鄉(xiāng)》一文主要刻畫了三個人物：楊二嫂、閏土和“我”：

⑴楊二嫂的墮落：

二十年前的楊二嫂，人們稱她是“豆腐西施”，可見她當時年輕貌美。她也正是利用自己這一優(yōu)點，并在臉上擦著白粉招徠顧客。按現(xiàn)在的說法，楊二嫂便是個具有“美女經(jīng)濟”頭腦的鄉(xiāng)鎮(zhèn)婦女。雖然在當時，“美女經(jīng)濟”并不值得提倡，但是楊二嫂畢竟能靠自己的豆腐店買賣來謀生，因此是無可厚非的。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二十年后出現(xiàn)在眼前的楊二嫂竟然是個怪模怪樣的“圓規(guī)”形象：突顴骨、薄嘴唇、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象畫圖儀器里的圓規(guī)。或許是由于農(nóng)村經(jīng)濟的衰敗，農(nóng)民的購買力下降；或許是由于歲月滄桑，楊二嫂的容顏衰退，以至失去了吸引顧客的能力；這一切都使得她的豆腐店買賣處于倒閉狀態(tài)，因此她就越過越窮，以至臉上和身體各部肌肉變得瘦削不堪，才出現(xiàn)了“圓規(guī)”的模樣。然而這并不嚴重，嚴重的是，她擺著架勢和“我”嘮叨著的那些怪腔怪調(diào)的話語，著實令人感到吃驚：

“哈！這模樣了！胡子這么長了！”“不認識了嗎？我還抱過你咧！”“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啊呀呀，你放了道臺了，還說不闊？你現(xiàn)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臺的大轎，還說不闊？……”“啊呀啊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錢……”

從這些怪腔怪調(diào)的話語看來，她此來的目的無非是想從“我”這里撈到一點好處。但是，由于多年的不見，她對“我”的生活狀況并不了解，她也不想了解“我”的生活狀況，她所關(guān)心的只是她自己的“物質(zhì)利益”，可見她很自私，對別人毫不關(guān)心。她說“我”貴人眼高，說“我”放了道臺，有了三房姨太太，這些話純粹是她根據(jù)自己的想象信口胡編的，可見她還很尖刻、潑辣。而當“我”沉默，她什么也沒撈著時，便怒罵“我”一毫不肯放松，并且憤憤地回轉(zhuǎn)身，順手把我母親的一幅手套拿走了，可見她不但尖刻、潑辣，沒有人情味，還染上了小偷小摸、明搶暗拿的惡習。

一個人在社會上沒有一定的物質(zhì)生活是沒法生存的，但如果為了生存而不擇手段地追求物質(zhì)生活就會為世人所不齒。楊二嫂正是由于生活的窮困而引起了精神上的蛻變，變得自私、刻薄，又毫無人情味，甚至為了獲得物質(zhì)利益而不擇手段，干出了為世人所不齒的行為。楊二嫂這種精神上的墮落怎么不叫我感到心寒呢？

小說是通過塑造典型人物形象來反映社會生活，抒發(fā)作者思想感情的。從楊二嫂這個典型人物來看，在舊中國農(nóng)村，由于社會經(jīng)濟日益衰敗，由于人們物質(zhì)生活越來越窮困，一些人也正象楊二嫂那樣引起了精神上的蛻變，變得越來越自私，越來越刻薄，越來越?jīng)]有人情味，越來越?jīng)]有道德心。因此，作者在《故鄉(xiāng)》中塑造了楊二嫂由原先的“豆腐西施”到眼前的“墮落圓規(guī)”的蛻變，自然滲透著對那些因物質(zhì)窮困而導(dǎo)致精神上墮落的人們的厭惡和憎恨的思想情感。

⑵閏土的衰變：

閏土的衰變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他自身的衰老、麻木和他同“我”之間關(guān)系的疏離與隔膜。

在他自身方面。二十年前的閏土是個活潑可愛、純樸勇敢的少年英雄──臉圓圓的，略帶紫色，手圓實的，紅潤靈活；雪天捕鳥，海邊拾貝，月夜看瓜；說話干脆利落、滔滔不絕。而今二十年后的閏土則是一個貧窮、衰老、麻木、遲鈍的木偶人──灰黃的臉上布滿很深的皺紋，眼睛腫得通紅，手粗糙、干裂，活像松樹皮；頭上戴著破氈帽，身穿極薄的棉衣；說話吞吞吐吐，斷斷續(xù)續(xù)；說完話的神態(tài)是只搖頭，然后沉默，仿佛石像一般。這些變化固然跟歲月的流逝有關(guān)，但更主要是由于生活的沉重負擔和封建勢力的殘酷剝削和壓迫造成的，正如文中所說的那樣：多子，饑荒，苛稅，兵，匪，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

在閏土和“我”的關(guān)系方面。二十年前的少年閏土和“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什么“雪地捕鳥”、“海邊拾貝”、“西瓜的危險經(jīng)歷”等等稀奇的事都是從他那里聽來的，那時他還叫“我”迅哥兒，可見少年閏土和“我”的關(guān)系是親密的，沒有絲毫隔閡。然而二十年后，中年的閏土見了我，便態(tài)度恭敬起來，分明叫“我”為“老爺”，接著還一連叫了“我”四聲“老爺”，還說以前叫“我”迅哥兒是因為不懂事。這說明中年閏土已經(jīng)深受封建禮教思想的束縛，他不再把“我”看作是無所不談的童年摯友，而是把“我”放到了他自己無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的地位上，敬而遠之了，當然，他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悲哀，在“我”面前也便無法傾訴了。^⑼因此他在我面前說話也變得格外小心，以至吞吞吐吐，斷斷續(xù)續(xù)，生怕說錯了會有什么麻煩似的�？梢娭心觊c土和“我”之間的思想情感已經(jīng)不能得到正常的溝通了，彼此之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

無情的歲月，沉重的生活負擔，殘酷的封建勢力竟然把一個活生生的少年英雄變成了一個神情麻木、遲鈍的木偶人；罪惡的封建禮教專制又把一對純潔友好的朋友活生生地拉扯開來，成了彼此不能交流、、無法融合的兩個分離世界。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叫“我”感到氣悶，感到悲哀，而這種“氣悶”和“悲哀”也正是作者在作品中所滲透的真實情感。

⑶“我”的孤獨與絕望：

從作品的整個情節(jié)結(jié)構(gòu)來看，“我”是個正在尋求新路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形象�！拔摇痹诨剜l(xiāng)搬家的過程中，看到了破敗不堪的“故鄉(xiāng)”景象，見到了令人吃驚的人事變化，以致產(chǎn)生了十分復(fù)雜的思想情感。而這些情感，作者基本上是通過對“我”的心理活動的剖析直接抒發(fā)出來的。例如，小說第一部分，在描寫了故鄉(xiāng)蕭索破敗的景象之后，緊接著幾段描寫“我”的心理活動，直接抒發(fā)了“我”對“故鄉(xiāng)”既懷念又失望的憂傷情感：“��！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xiāng)？”“我所記得的故鄉(xiāng)全不如此。我的故鄉(xiāng)好得多了�！�…因為我這次回鄉(xiāng)，本沒有什么好心緒。”再如小說的第二部分，當怪摸怪樣的楊二嫂站在“我”面前怪腔怪調(diào)地嘮叨時，“我”便產(chǎn)生了“愕然”和“惶恐”的感受，當木偶似的中年閏土站在“我”面前一聲聲叫“我”“老爺”時，“我”的內(nèi)心便有了寒顫的感受和可悲的念頭。尤其是第三部分，當“我”歷經(jīng)“故鄉(xiāng)”見聞，離別“故鄉(xiāng)”時，作者更是通過“我”連續(xù)幾段的內(nèi)心獨白，充分抒發(fā)了“我”離別“故鄉(xiāng)”時的復(fù)雜情感：

由于伴隨著“故鄉(xiāng)”經(jīng)濟的衰敗，引起了“故鄉(xiāng)”人精神上的巨大蛻變，有些聰明狡獪的人，正象楊二嫂一樣變得更加自私、更加刻薄、更加沒有人情味和道德心，而另外有些老實愚笨的人，就象閏土一樣變得更加衰老、更加貧窮、更加麻木和遲鈍；而且眼前所有這些人都跟“我”產(chǎn)生了極大的隔膜，彼此思想感情無法溝通；因此“我”不僅覺得社會十分黑暗，而且感到自己無比孤獨，仿佛四周有看不見的高墻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氣悶又非常的悲哀。由于現(xiàn)實“故鄉(xiāng)”的景象是那樣的破敗、黑暗，現(xiàn)實“故鄉(xiāng)”的人是那樣的令人氣悶和悲哀，所以“我”對他不再感到怎樣的留戀；可是“故鄉(xiāng)”畢竟是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在那里，曾經(jīng)有過“我”童年美好的夢想，有過象少年閏土那樣純樸、熱情、活潑、勇敢的童年摯友，所以“我”無法對他毫無掛念；但是現(xiàn)實是無法改變的，所以“我”只有希望“故鄉(xiāng)”有個美好的未來，未來的“故鄉(xiāng)”是個幸福的家園，在那里，“故鄉(xiāng)”的人們都過上了新的生活──他們無須辛苦輾轉(zhuǎn)，不再辛苦麻木，不用辛苦恣睢，彼此之間自由平等，感情相通，不再隔膜；然而，對照現(xiàn)實，這樣的希望簡直是個幻想，所以“我”想到希望又忽然感到害怕起來，以至拿自己的希望同閏土崇拜偶像作比較，說明這兩者其實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所不同的是，“我”的愿望比閏土的愿望顯得還要茫遠而不可捉摸。雖然如此，但無論如何“我”又不甘心希望的破滅，所以最后便這樣安慰自己：“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憋@然，此時此刻的“我”已經(jīng)深深地陷入悲觀絕望之中，并切實體會到自己個人力量的薄弱，只好把美好的希望寄托于更多后來人的努力。

從以上這些曲折的內(nèi)心話語分析可以看出，“我”當時離別“故鄉(xiāng)”的心情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孤獨，何等的絕望。“我”就是帶著這樣的孤獨與絕望離開了“故鄉(xiāng)”到異地謀生，去尋找新生活的道路。由于《故鄉(xiāng)》的主要情節(jié)是魯迅先生根據(jù)兩年前回故鄉(xiāng)紹興搬家到北京定居的親身經(jīng)歷加工而成的，因此小說中“我”的身份明顯帶有作者的身影，那么小說中“我”的孤獨與絕望的思想情感也就集中反映了作者當時的思想情感。

簡短的結(jié)論：

文章不是無情物，魯迅的《故鄉(xiāng)》更是他內(nèi)心多年積郁的思想情感的噴發(fā)之著。從以上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故鄉(xiāng)》的情感主題是真實存在的，復(fù)雜多樣的，它至少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１、對現(xiàn)實破敗“故鄉(xiāng)”的失望和不滿，對未來美好“故鄉(xiāng)”的無比向往。

２、對自私、刻薄、毫無道德心的狡獪之人的厭惡和痛恨；對貧窮落后、麻木遲鈍的老實人的同情和悲哀。

３、對造成人與人之間可怕的精神隔膜的封建禮教專制表示氣悶和憤懣；對自己精神上的孤獨處境則表示沉痛和憂傷。

４、對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道路感到絕望和對未來的“故鄉(xiāng)”寄托著茫遠的希望。

總之，《故鄉(xiāng)》一文傾注著作者魯迅對“故鄉(xiāng)”的痛恨、憂傷、孤獨、絕望，以及在絕望中寄托美好希望的思想情感，即“絕望中的希望”。至于“故鄉(xiāng)”到底有何所指，作者雖沒有明說，但我們可以從《故鄉(xiāng)》的創(chuàng)作背景以及作者在文本中所滲透的思想情感來推測，“故鄉(xiāng)”應(yīng)該象征著令人失望的舊中國社會，而不是具體的某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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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注釋】

⑴⑺參考張利民的《故鄉(xiāng)》說課稿，顧存根等主編的《初中語文說課稿》寧波出版社，２００２年７月第一版，５１頁，５２頁。

⑵黃世瑜的《文學(xué)理論新編》，華東師大出版社，１９８６年６月第一版，第５５頁。

⑶⑹參考王曉明的《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第一章至第六章，上海文藝出版社２００１年５月第二版，（１～４９）頁，（５２～５３）頁。

⑷⑼王富仁的《精神“故鄉(xiāng)”的失落──魯迅〈故鄉(xiāng)〉賞析》，王麗主編的《新講臺·學(xué)者教授講析新版中學(xué)語文名篇》，中央編譯出版社，２００１年２月第一版，１６頁，１０頁。

⑸唐弢《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簡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１９８４年３月第一版，２４頁。

⑻錢鐘書《詩可以怨》，《七綴集》，“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發(fā)行，２００１年１月北京第１版，１３５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