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經(jīng)濟篇 Economy》
在我的房屋建成之前,我就想用老實又愉快的方式來賺它十元十二元的,以償付我的額外支出,我在兩英畝半的屋邊的沙地上種了點東西,主要是蠶豆,也種了一點土豆,玉米,豌豆和蘿卜。我總共占了十一英畝地,大都長著松樹和山核桃樹,上一季的地價是八元零八分一英畝。有一個農(nóng)夫說這地“毫無用處,只好養(yǎng)一些嘰嘰叫的松鼠”。我沒有在這片地上施肥,我不是它的主人,不過是一個居住在無主之地上的人,我不希望種那么多的地,就沒有一下于把全部的地都鋤好。鋤地時,我挖出了許多樹根來,有幾“考德”①,供我燃燒了很久,這就留下了幾小圈未耕作過的沃土,當(dāng)蠶豆在夏天里長得異常茂盛的時候是很容易區(qū)別它們的。房屋后面那些枯死的賣不掉的樹木和湖上漂浮而來的木頭也供給了我其余的一部分燃料。我卻不能不租一組犁地的馬和雇一個短工,但掌犁的還是我自己。我的農(nóng)場支出,第一季度在工具、種子和工資等方面,一總十四元七角兩分五。玉米種子是人家送的。種子實在不值多少錢,除非你種得比需要量更多。
① 128立方英尺為1“考徳”,為木柴堆的體積單位。
我收獲蠶豆十二蒲式耳②,土豆十八蒲式耳,此外還有若干豌豆和王米。黃玉米和蘿卜種晚了,沒有收成。農(nóng)場的收入全部是:
23.44元
減去支出 14.725元
結(jié)余 8.715元
② 計量谷物等的容量單位。在美國1蒲式耳等于35.238升。
除了我消費掉的和手頭還存著一些的產(chǎn)品之外,估計約值四元五角——手上的儲存已超出了我自己不能生產(chǎn)的一點兒蔬菜的需要量。從全面考慮,這是說,我考慮到人的靈魂和時間的重要性,我雖然為了這個實驗占去了我很短的一些時間,不,一部分也因為它的時間非常短暫,我就確信我今年的收成比康科德任何一個農(nóng)夫的都好。
第二年,我就干得更好了,因為我把總需要量的全部土地統(tǒng)統(tǒng)種上了,只不過一英畝的三分之一,從這兩年的經(jīng)驗中,我發(fā)現(xiàn)了我沒有給那些農(nóng)業(yè)巨著嚇倒,包括亞瑟.揚①的著作在內(nèi)。我發(fā)現(xiàn)一個人如果要簡單地生活,只吃他自己收獲的糧食,而且并不耕種得超過他的需要,也不無饜足地交換更奢侈、更昂貴的物品,那末他只要耕幾平方桿②的地就夠了:用鏟子比用牛耕又便宜得多;每次可更換一塊新地,以免給舊地不斷地施肥,而一切農(nóng)場上的必要勞動,只要他夏天有空閑的時候略略做一做就夠了;這樣他就不會像目前的人們那樣去和一頭牛,或馬,或母牛,或豬玀,捆綁在一起。在這一點上,我希望大公無私地說話,作為一個對目前社會經(jīng)濟措施的成敗都不關(guān)心的人。我比康科德的任何一個農(nóng)夫都更具獨立性,因為我沒有拋錨固定在一座房屋或一個農(nóng)場上,我能隨我自己的意向行事,那意向是每一剎那都變化多端的。況且我的光景已經(jīng)比他們的好了許多,如果我的房子燒掉了,或者我歉收了,我還能跟以前一樣地過得很好。
① 亞瑟·揚(1741- 1820),英國農(nóng)業(yè)家和作家。
② 1平方桿等于30 1/4平方碼。
我常想,不是人在放牛,簡直是牛在牧人,而人放牛是更自由的。人與牛是在交換勞動,如果我們考慮的只是必須勞動的話,那末看來牛要占便宜得多,它們的農(nóng)場也大得多。人擔(dān)任的一部分交換勞動便是割上六個星期的干草,這可不是兒戲呢。自然沒有一個在各方面的生活都很簡單的國土,就是說,沒有一個哲學(xué)家的國土,是愿意犯這種重大錯誤來叫畜生勞動的。確實世上從未有過,將來也未見得會有那么個哲學(xué)家的國土,就是有了,我也不敢說它一定是美滿的。然而我絕對不愿意去馴一匹馬或一頭牛,束縛了它,叫它替我做任何它能做的工作,只因為我怕自己變成了馬夫或牛倌;如果說這樣做了,社會就得益非淺,那未難道能夠肯定一個人的盈利就不是另一個人的損失,難道能夠肯定馬房里的馬夫跟他的主人是同樣地滿足的嗎?就算有些公共的工作沒有牛馬的幫助是建立不起來的,而且就讓人類來和牛馬一起分享這種光榮;是否能推理說,那樣的話,他就不可能用更加對得起自己的方式來完成這種工作了呢?當(dāng)人們利用了牛馬幫助,開始做了許多不僅是不需要的和藝術(shù)的,而且還是奢侈的和無用的工作,這就不可避免的要有少數(shù)人得和牛馬做交換工作,換句話說,這些人便成了最強者的奴隸。所以,人不僅為他內(nèi)心的獸性而工作,而且,這像是一個象征,他還為他身外的牲畜而勞動。雖然我們已經(jīng)有了許多磚瓦或石頭砌造的屋子,一個農(nóng)夫的殷實與否,還得看看他的獸廄在什么程度上蓋過了他的住屋。據(jù)說城市里有最大的房屋,供給這兒的耕牛、奶牛和馬匹居;公共大廈這一方面毫不落后;可是在這個縣里,可供言論自由與信仰自由用的大廳反倒很少呢。國家不應(yīng)該用高樓大廈來給它們自己樹立起紀念碑,為什么不用抽象的思維力來紀念呢?東方的全部廢墟,也決不比一卷《對話錄》①更可贊嘆!高塔與寺院是帝王的糜侈。一個單純而獨立的心智決不會聽從帝王的吩咐去干苦活的。天才決不是任何帝王的侍從,金子銀子和大理石也無法使他們流芳百世,它們最多只能保留極細微的一部分。請告訴我,錘打這么多石頭,要達到什么目的呢?當(dāng)我在阿卡狄亞②的時候,我沒有看到任何人雕琢大理石。許多國家沉迷在瘋狂的野心中,要想靠留下多少雕琢過的石頭來使它們自己永垂不朽。如果他們用同樣的勞力來琢鑿自己的風(fēng)度,那會怎么樣呢?一件有理性的事情,要比矗立一個高得碰到月球的紀念碑還更加值得留傳。我更喜歡讓石頭放在它們原來的地方。像底比斯③那樣的宏偉是庸俗的。一座有一百個城門的底比斯城早就遠離了人生的真正目標,怎能有圍繞著誠實人的田園的一平方桿的石墻那么合理呢。野蠻的、異教徒的宗教和文化倒建造了華麗的寺院;而可以稱之為基督教的,就沒有這樣做。一個國家錘擊下來的石頭大都用在它的墳?zāi)股。它活埋了它自己。說到金字塔,本沒有什么可驚奇的,可驚的是有那么多人,竟能屈辱到如此地步,花了他們一生的精力,替一個魯鈍的野心家造墳?zāi)梗鋵嵥翘崃_河淹死,然后把身體喂野狗都還更聰明些,更有氣派些呢。我未始不可以給他們,也給他找一些掩飾之詞,可是我才沒有時間呢。至于那些建筑家所信的宗教和他們對于藝術(shù)的愛好,倒是全世界一樣的,不管他們造的是埃及的神廟還是美利堅合眾國銀行?偸谴鷥r大于實際。虛榮是源泉,助手是愛大蒜、面包和牛油。一個年輕的有希望的建筑師叫巴爾康先生,他在維特羅微烏斯④的后面追隨著用硬鉛筆和直尺設(shè)計了一個圖樣,然后交到道勃蘇父子采石公司手上。當(dāng)三十個世紀開始俯視著它時,人類抬頭向著它凝望。你們的那些高塔和紀念碑呵,城里有過一個瘋子要挖掘一條通到中國去的隧道,掘得這樣深,據(jù)說他已經(jīng)聽到中國茶壺和燒開水的響聲了;可是,我想我決不會越出我的常軌而去贊美他的那個窟窿的。許多人關(guān)心著東方和西方的那些紀念碑,——要知道是誰造的。我愿意知道,是誰當(dāng)時不肯造這些東西,——誰能夠超越乎這許多煩瑣玩意兒之上?墒亲屛依^續(xù)統(tǒng)計下去吧。
① 古印度敘事詩《摩訶婆羅多》中的一卷對話錄(Bhagavat-Geeta)。
② 阿卡狄亞,古希臘的一個高原地區(qū)。后來用于指有田園牧歌式淳樸生活的地方。
③ 底比斯,埃及尼羅河畔的古城,有一百個城門。
④ 維特羅微烏斯(公元前1世紀),羅馬建筑大師。
我當(dāng)時在村中又測量又做木工和各種別的日工,我會的行業(yè)有我手指之?dāng)?shù)那么多,我一起掙了十三元三角四分。八個月的伙食費——就是說,從七月四日到三月一日這些結(jié)算出下列賬目的日子,雖然在那里我一共過了兩個多年頭,——我不算自己生產(chǎn)的土豆、一點兒玉米和若干豌豆,也不算結(jié)賬日留在手上的存貨市價,計開:
米 ...................... 1.735元
糖漿 .................... 1.73元——最便宜的
糖精 黑麥 .................... 1.0475元
印第安玉米粉 ............. 0.9975元——較黑麥價廉
豬肉 .................... 0.22元
面粉 .................... 0.88元 ——價錢比印第安玉米粉貴,而且麻煩
白糖 .................... 0.8元
豬油 .................... 0.65元
蘋果 .................... 0.25元
蘋果干................... 0.22元
甘薯 .................... 0.1元
南瓜一只 ................. 0.06元
西瓜一只 ................. 0.02元
鹽 ...................... 0.02元
都是試驗,但結(jié)果統(tǒng)統(tǒng)是失敗的。
是的,我的確總共吃掉了八元七角四分;可是,如果我不知道我的讀者之中,大多數(shù)人是跟我有同樣罪過的,他們的清單恐怕公開印出來,還不如我的好呢,那我是不會這樣不害臊地公開我的罪過的。第二年,有時我捕魚吃,有一次我還殺了一條蹂躪我的蠶豆田的土撥鼠,——它頗像韃靼人所說的在執(zhí)行它的靈魂轉(zhuǎn)世——我吃了它,一半也是試驗性質(zhì);雖然有股近乎麝香的香味,它還是暫時給了我一番享受,不過我知道長期享受這口福是沒有好處的,即使你請村中名廚給你烹調(diào)土撥鼠也不行。
同一時間之內(nèi),衣服及其他零用,項目雖然不多,卻也有:8.4075元
油及其他家庭用具 ......... 2元
除開洗衣和補衣,那倒多半是拿到外面去的,但賬單還沒有開來,——這一些是世界上這個部分必需花的全部的錢,或者超出了必需花的范圍——所有全部的支出是:
房子 .................. 28.125元
農(nóng)場的一年開支 ......... 14.725元
八個月的食物 ............. 8.74元
八個月的衣服等 ........... 8.4075元
八個月的油等 ............. 2元
共計 .................. 61.9975元
現(xiàn)在我是向那些要謀生的讀者說話的。為了支付這一筆開銷,我賣出了農(nóng)場的產(chǎn)品,計
23.44元
日工掙到的 ............. 13.34元
共計 .................. 36.45元
從開銷上減去此數(shù),差額二十五元二角一分又四分之三,——恰恰是我開始時所有的資金,原先就預(yù)備負擔(dān)支出的,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呢,除了我這樣得到的閑暇、獨立和康健,我還有一座安樂的房屋,我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這些統(tǒng)計資料,雖然很瑣碎,似乎沒有什么用處,但因相當(dāng)完備,也就有了某種價值。再沒有什么我沒有記上賬簿的了。從上面列的表看來,僅僅是食物一項,每星期要花掉我兩角七分。食物,在后來的將近兩年之內(nèi),總是黑麥和不發(fā)酵的印第安玉米粉,土豆,米,少量的腌肉,糖漿和鹽;而我的飲料,則是水。對我這樣愛好印度哲學(xué)的人,用米作為主要的食糧是合適的。為了對付一些習(xí)慣于吹毛求疵的人的反對,我還不如說一說,如果我有時跑到外面去吃飯,我以前是這樣做的,相信將來還是有機會要到外面去吃飯的,那我這樣做是會損害我家里的經(jīng)濟安排的。我已經(jīng)說了,到外面吃飯是經(jīng)常的事,對于這樣的比較的說法,是一點不發(fā)生影響的。
我從兩年的經(jīng)驗中知道,甚至在這個緯度上,要得到一個人所必需的食糧也極少麻煩,少到不可信的地步;而且一個人可以像動物一樣的吃簡單的食物,仍然保持康健和膂力。我曾經(jīng)從玉米田里采了一些馬齒莧(學(xué)名Portulaca oleracea)煮熟加鹽,吃了一餐,這一餐飯在好些方面使我心滿意足。我把它的拉丁文的學(xué)名寫下是因為它的俗名不很好。請說說看,在和平的年代,在日常的中午時分,除了吃一些甜的嫩玉米,加上鹽煮,一個講究理性的人還能希望什么更多的食物呢?就是我稍稍變換花樣,也只是為了換換口味,并不是為了健康的緣故。然而人們常常挨餓,不是因為缺少必需品,而是因為缺少了奢侈品;我還認識一個良善的女人,她以為她的兒子送了命是因為他只喝清水。
讀者當(dāng)然明白,這問題我是從經(jīng)濟學(xué)的觀點,不是從美食的觀點來處理的,他不會大膽地把我這種節(jié)食來作試驗,除非他是一個脂肪太多的人。
起先我用純粹的印第安玉米粉和鹽來焙制面包,純粹的褥糕①,我在露天的火上烤它們,放在一片薄木片上,或者放在建筑房屋時從木料上鋸下來的木頭上;可是時常熏得有松樹味兒。我也試過面粉;可是最后發(fā)現(xiàn)了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粉的合制最方便,最可口。在冷天,這樣連續(xù)地烘這些小面包是很有趣的事,過細地翻身,像埃及人孵小雞一樣。我烤熟的,正是我的真正的米糧的果實,在我的嗅覺中,它們有如其他的鮮美的果實一樣,有一種芳香,我用布把它們包起,盡量要保持這種芳香,越長久越好。我研讀了不可缺少的制造面包的古代藝術(shù),向那些權(quán)威人物討教,一直回溯到原始時代,不發(fā)酵的面包的第一個發(fā)明,那時從吃野果子,啖生肉,人類第一次進步到了吃這一種食物的文雅優(yōu)美的程度,我慢慢地又在我的讀物中,探索到面團突然間發(fā)酸,據(jù)信就這樣,發(fā)酵的技術(shù)被學(xué)到了,然后經(jīng)過了各種的發(fā)酵作用,直到我讀到“良好的,甘美的,有益健康的面包”,這生命的支持者。
① 用印第安玉米粉加水和鹽制成,最初焙于褥上,故有此名。
有人認為發(fā)酵劑是面包的靈魂,是充填細胞組織的精神,像圣灶上的火焰,被虔誠地保留下來,——我想,一定有很珍貴的幾瓶是最初由“五月花”①帶來,為美國擔(dān)當(dāng)了這任務(wù)的,而它的影響還在這片土地上升騰,膨脹,伸展,似食糧的波濤,——這酵母我也從村中正規(guī)地忠誠地端來了,直到有一天早晨,我卻忘記了規(guī)則,用滾水燙了我的酵母;這件意外事使我發(fā)現(xiàn)甚至酵母也可以避免的,……我發(fā)現(xiàn)這個不是用綜合的,而是用了分析的方式——,從此我快快活活地取消了它,雖然大多數(shù)的家庭主婦曾經(jīng)熱忱地勸告我,沒有發(fā)酵粉,安全而有益健康的面包是不可能的,年老的人還說我的體力會很快就衰退的。然而,我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必需的原料,沒有發(fā)酵我也過了一年,我還是生活在活人的土地上;我高興的是我總算用不到在袋子里帶一只小瓶子了,有時砰的一聲瓶子破碎,里面的東西都倒掉了,弄得我很不愉快,不用這東西更干脆,更高尚了。人這種動物,比起別的動物來,更能夠適應(yīng)各種氣候和各種環(huán)境。
① “五月花”,最早前往北美殖民地的英國清教徒乘坐的船名。
我也沒有在面包里放什么鹽,蘇打,或別的酸素,或堿?磥砦沂且勒樟嘶秸Q生前兩個世紀的馬爾庫斯.鮑爾修斯.卡托②的方子做面包的。“Panem depstieium sic facito.Manus mortariumque bene lavato.Farinam inmortarium indito, aquae paulatim addito, subigitoque pulchre. Ubi bene subegeris, defillgito, coquitoquesub testu. ”③他的這段話我這樣理解:——“這樣來做手揉的面包。洗凈你的手和長槽。把粗粉放進長槽,慢慢加水,揉得透徹。等你揉好了,使成形,而后蓋上蓋于烘烤,”——這是說在一只烤面包的爐中。一個字也沒有提到發(fā)酵。可是我還不能常常用這一類的生命的支持者。有一個時期,囊空如洗,我有一個月之久,都沒有看到過面包。
② 羅馬的農(nóng)業(yè)家,著有《農(nóng)業(yè)學(xué)》一書。
③ 拉丁文。
每一個新英格蘭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在這塊適宜種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生產(chǎn)出他自己所需要的面包原料,而不依靠那遠方的變動劇烈的市場。然而我們過得既不樸素,又沒有獨立性,在康科德,店里已經(jīng)很難買到又新鮮又甜的玉米粉了,玉米片和更粗糙的玉米簡直已沒有人吃。農(nóng)夫們把自己生產(chǎn)的一大部分谷物喂了牛和豬,另外花了更大的代價到鋪子里去買了未必更有益健康的面粉回來。我看到我可以很容易地生產(chǎn)我的一兩蒲式耳的黑麥和印第安玉米粉,前者在最貧瘠的地上也能生長,后者也用不著最好土地,就可以用手把它們磨碎,沒有米沒有豬肉就能夠過日子: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些糖精,我發(fā)現(xiàn)從南瓜或甜菜根里還可以做出一種很好的糖漿來,只要我加上糖槭就可以更容易地做出糖來;如果當(dāng)時這一些還正在生長著,我也可以用許多代用品,代替已經(jīng)提到過的幾種東西。“因為,”我們的祖先就曾歌唱,——
“我們可以用南瓜,胡桃木和防風(fēng) 來做成美酒,來甜蜜我們的嘴唇。”①
① 選自約翰·華爾納·巴倍爾的《歷史詩選》(1839年版)。
最后,說到鹽,雜貨中之最雜者,找鹽本可以成為一個到海邊去的合適機會,或者,如果完全不用它,那倒也許還可以少喝一點開水呢。我不知道印第安人有沒有為了得到食鹽,而勞費過心機。
這樣,我避免了一切的經(jīng)營與物物交換,至少在食物這一點上是如此,而且房子已經(jīng)有了,剩下來只是衣服和燃料的問題。我現(xiàn)在所穿的一條褲子是在一個農(nóng)民的家里織成的——謝謝天,人還有這么多的美德哩;我認為一個農(nóng)民降為技工,其偉大和值得紀念,正如一個人降為農(nóng)民一樣;——而新到一個鄉(xiāng)村去,燃料可是一個大拖累。至于棲息之地呢,如果不讓我再居住在這個無人居住的地方,我可以用我耕耘過的土地價格,——就是說,八元八角,來買下一英畝地了?墒牵聦嵤俏艺J為我居住在這里已經(jīng)使地價大大增加了。
有一部分不肯信服的人有時問我這樣的問題,例如我是否認為只吃蔬菜就可以生活;為了立刻說出事物的本質(zhì),——因為本質(zhì)就是信心——我往往這樣回答,說我吃木板上的釘子都可以生活下去的。如果他們連這也不了解,那不管我怎么說,他們都不會了解的。在我這方面,我很愿意聽說有人在做這樣的實驗;好像有一個青年曾嘗試過半個月,只靠堅硬的連皮帶殼的玉米來生活,而且只用他的牙齒來做石臼。松鼠曾試過,很成功。人類對這樣的試驗是有興趣的,雖然有少數(shù)幾個老婦人,被剝奪了這種權(quán)利,或者在面粉廠里擁有亡夫的三分之一遺產(chǎn)的,她們也許要嚇一跳了。
我的家具,一部分是我自己做的——其余的沒花多少錢,但我沒有記賬——包括一張床,一只桌子,三只凳子,一面直徑三英寸的鏡子,一把火鉗和柴架,一只壺,一只長柄平底鍋,一個煎鍋,一只勺子,一只洗臉盆,兩副刀叉,三只盤,一只杯子,一把調(diào)羹、一只油罐,和一只糖漿缸,還有一只上了日本油漆的燈。沒有人會窮得只能坐在南瓜上的。那是偷懶的辦法。在村中的閣摟上,有好些是我最喜歡的椅子;只要去拿,就屬于你了。家具!謝謝天。我可以坐,我可以站,用不到家具公司來幫忙。如果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家具裝在車上,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睽睽眾目之前,而且只是一些極不入眼的空箱子,除了哲學(xué)家之外,誰會不害羞呢?這是斯波爾亭②的家具?戳诉@些家具,我還無法知道是屬于一個所謂闊人的呢,還是屬于窮人的;它的主人的模樣似乎總是窮相十足的。真的,這東西越多,你越窮。每一車,都好像是十幾座棚屋里的東西;一座棚屋如果是很窮的,這就是十二倍地窮困。你說,為什么我們時常搬家,而不是丟掉一些家具,丟掉我們的蛇蛻;離開這個世界,到一個有新家具的世界去,把老家具燒掉呢?這正如一個人把所有陷阱的機關(guān)都縛在他的皮帶上,他搬家經(jīng)過我們放著繩子的荒野時,不能不拖動那些繩子,——拖到他自己的陷阱里去了。把斷尾巴留在陷阱中的狐貍是十分幸運的。麝鼠為了逃命,寧肯咬斷它的第三條腿子。難怪人已失去了靈活性。多少回他走上了一條絕路!“先生,請您恕我唐突,你所謂的絕路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你是一個善于觀察的人,任何時候你遇見一個人,你都能知道他有一些什么東西,噯,還有他好些裝作沒有的東西,你甚至能知道他的廚房中的家什以及一切外觀華美麗毫不實用的東西,這些東西他卻都要留著,不愿意燒掉,他就好像是被挽駕在上面,盡是拖著它們往前走。一個人鉆過了一個繩結(jié)的口,或過了一道門,而他背面的一車子家具卻過不去,這時,我說,這個人是走上一條絕路了。當(dāng)我聽到一個衣冠楚楚、外表結(jié)實的人,似乎很自由,似乎他一切都安排得很得當(dāng),卻說到了他的“家具”,不管是不是保了險,我不能不憐憫他。“我的家具怎么辦呢?”我的歡樂的蝴蝶,這就撲進了一只蜘蛛網(wǎng)了。甚至有這樣的人,多年來好像并沒有家具牽累他似的,但是,如果你仔細地盤問他一下,你就發(fā)現(xiàn)在什么人家的棚子底下,也儲藏著他的幾件家具呢。我看今天的英國,就好像一個老年紳士,帶著他的許多行李在旅行著,全是住家住久了以后,積起來的許多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他是沒有勇氣來把它們燒掉的: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還有包裹。至少把前面的三種拋掉了吧,F(xiàn)在,就是一個身體康健的人也不會提了他的床鋪上路的。我自然要勸告一些害病的人,拋棄他們的床鋪,奔跑奔跑。當(dāng)我碰到一個移民,帶著他的全部家產(chǎn)的大包裹,蹣跚前行,——那包裹好像他脖子后頭長出來的一個大瘤——我真可憐他,并不因為他只有那么一丁點兒,倒是因為他得帶著這一切跑路。如果我必須帶著我的陷阱跑路,至少我可以帶一個比較輕便的陷阱。機括一發(fā),也不會咬住我最機要的部分。可是,最聰明的辦法還是千萬不要把自己的手掌放進陷阱。
② 斯波爾亭(1761- 約1816),美國教士,他被認為是《摩門經(jīng)》最早的作者。
我順便說一下,我也不花什么錢去買窗簾,因為除了太陽月亮,沒有別的偷窺的人需要關(guān)在外面,我也愿意它們來看看我。月亮不會使我的牛奶發(fā)酸,或使我的肉發(fā)臭,太陽也不會損害我的家具,或使我的地氈褪色;如果我有時發(fā)現(xiàn)這位朋友太熱情了,我覺得退避到那些大自然所提供的窗簾后面去,在經(jīng)濟上更加劃得來,何必在我的家政之中,又添上一項窗簾呢。有一位夫人,有一次要送我一張地席,可是我屋內(nèi)找不到地位給它,也沒有時間在屋內(nèi)屋外打掃它,我沒有接受,我寧可在我門前的草地上揩拭我的腳底。真應(yīng)該在罪惡開始時就避免它。
此后不久,我參觀過一個教會執(zhí)事的動產(chǎn)的拍賣,他的一生并不是沒有成績的,而:——
“人作的惡,死后還流傳。”①
① 引子莎士比亞,《凱撒大帝》第三幕第二場。
照常,大部分的東西是華而不實的,還是他父親手里就開始積藏了。其中,還有著一條干絳蟲,F(xiàn)在,這些東西,躺在他家的閣樓和別些塵封的洞窟中已經(jīng)半個世紀之久,還沒有被燒掉呢;非但不是一把火燒了它們,或者說火化消毒,反而拍賣了,要延長它們的壽命了。鄰居成群地集合,熱心觀摩,全部買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搬進他們的閣樓和別的塵封的洞窟中,躺在那里,直到這一份家產(chǎn)又需要清理,到那時它們又得出一次門。一個人死后,他的腳踢到灰塵。
也許有些野蠻國家的風(fēng)俗,值得我們學(xué)一學(xué),大有益處,因為他們至少還仿佛每年要蛻一次皮;雖然這實際上做不到,他們卻有意象征性地做一做。像巴爾特拉姆②描寫摩克拉斯族印第安人的風(fēng)俗,我們要是也這樣舉行慶祝,也舉行收獲第一批果實的圣禮,這難道不是很好嗎?“當(dāng)一個部落舉行慶祝圣禮的時候,”他說,“他們先給自己預(yù)備了新衣服,新壇新罐,新盤子,新器具和新家具,然后集中了所有的穿破了的衣服和別的可以拋棄的舊東西,打掃了他們的房子,廣場和全部落,把垃圾連帶存下來的壞谷物和別的陳舊糧食,一起倒在一個公共的堆上,用火燒掉了它。又吃了藥,絕食三天,全部落都熄了火。
② 威廉·巴爾特拉姆(1739- 1823)是博物學(xué)家,著有《南北加洛拉那州旅行記》。
絕食之時,他們禁絕了食欲和其他欲愿的滿足。大赦令宣布了;一切罪人都可以回部落來。”
“在第四天的早晨,大祭司就摩擦著干燥的木頭,在廣場上生起了新的火焰。每一戶居民都從這里得到了這新生的純潔的火焰了。”
于是他們吃起新的谷物和水果,唱歌跳舞三天,“而接連的四天之內(nèi),他們接受鄰近部落的友人們的訪問和慶賀,他們也用同樣的方式凈化了,一應(yīng)準備就緒了。”
墨西哥人每過五十二年也要舉行一次凈化典禮,他們相信世界五十二年結(jié)束一次。
我沒有聽到過比這個更真誠的圣禮了,就像字典上說的圣禮,是“內(nèi)心靈性優(yōu)美化的外在可見的儀式”,我一點不懷疑,他們的風(fēng)俗是直接由天意傳授的,雖然他們并沒有一部《圣經(jīng)》來記錄那一次的啟示。
我僅僅依靠雙手勞動,養(yǎng)活了我自己,已不止五年了,我發(fā)現(xiàn),每年之內(nèi)我只需工作六個星期,就足夠支付我一切生活的開銷了。整個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自由而爽快地讀點兒書。我曾經(jīng)全心全意辦過學(xué)校,我發(fā)現(xiàn)得到的利益頂多抵上了支出,甚至還抵不上,因為我必須穿衣,修飾,不必說還必須像別人那樣來思想和信仰,結(jié)果這一筆生意損失了我不少時間,吃虧得很。由于我教書不是為了我同類的好處,而只是為了生活,這失敗了。我也嘗試過做生意,可是我發(fā)現(xiàn)要善于經(jīng)商,得花上十年工夫,也許那時我正投到魔鬼的懷抱中去。我倒是真正擔(dān)心我的生意到那時已很興隆。從前,我東找西找地找一個謀生之道的時候,由于曾經(jīng)想符合幾個朋友的希望,而有過一些可悲的經(jīng)驗,這些經(jīng)驗在我腦中逼得我多想些辦法,所以我常常嚴肅地想到還不如去揀點漿果;這我自然能做到,那蠅頭微利對我也夠了,——因為我的最大本領(lǐng)是需要極少,——我這樣愚蠢地想著,這只要極少資本,對我一貫的情緒又極少抵觸。當(dāng)我熟識的那些人毫不躊躇地做生意,或就業(yè)了,我想我這一個職業(yè)倒是最接近于他們的榜樣了;整個暑天漫山遍野地跑路,一路上揀起面前的漿果來,過后隨意處置了它們;好像是在看守阿德默特斯①的羊群。我也夢想過,我可以采集些閑花野草,用運干草的車輛把常青樹給一些愛好樹林的村民們運去,甚至還可以運到城里?墒菑哪菚r起我明白了,商業(yè)詛咒它經(jīng)營的一切事物;即使你經(jīng)營天堂的福音,也擺脫不了商業(yè)對它的全部詛咒。
① 希臘神話中的國王,阿波羅曾替他看管羊群。
因為我對某些事物有所偏愛,而又特別的重視我的自由,因為我能吃苦,而又能獲得些成功,我并不希望花掉我的時間來購買富麗的地氈,或別的講究的家具,或美味的食物,或希臘式的或哥特式的房屋。如果有人能毫無困難地得到這一些,得到之后,更懂得如何利用它們,我還是讓他們?nèi)プ非。有些人?ldquo;勤懇”,愛勞動好像是生就的,或者因為勞動可以使他們免得干更壞的事;對于這種人,暫時我沒有什么話說。至于那些人,如果有了比現(xiàn)在更多的閑暇,而不知如何處理,那我要勸他們加倍勤懇地勞動,——勞動到他們能養(yǎng)活自己,取得他們的自由證明書。我自己是覺得,任何職業(yè)中,打短工最為獨立不羈,何況一年之內(nèi)只要三四十天就可以養(yǎng)活自己。
短工的一天結(jié)束于太陽落山的時候,之后他可以自由地專心于他自己選定的跟他的勞動全不相干的某種活動;而他的雇主要投機取巧,從這個月到下一個月,一年到頭得不到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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