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多半是突然找上門來的。誰也無法違抗死神的時間表。電影中常常看到病人臨死前講很多話。躺在床上的人也知道自己已到了彌留之際，垂死的人說完了想說的話，然后從容死去。這樣的情形，在生活中畢竟不多。

不過，人的意志有時候真能拖延死神的腳步。這種意志，常常是出于一種本能，出于心靈深處的希冀，這種本能和希冀是如此強烈，竟然使死神也望而卻步。我的一個好朋友，一個詩人，曾經(jīng)很動感情地告訴我一個關于死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他的母親。很多年前，詩人的母親在鄉(xiāng)下病危，遠在千里之外的詩人得到消息之后，星夜兼程趕回家鄉(xiāng)，想最后看一眼母親，和母親說幾句話，雖然他知道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因為他得到消息時，病危的母親已經(jīng)到了彌留之際，而他趕回地處偏遠的故鄉(xiāng)山村，要花五六天時間。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形容枯槁，只剩下極微弱的一口氣，連說半句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她的雙眼微闔，看上去就像一具尸體。但是，每天傍晚五點左右，她會睜開眼睛，凝視著窗外。這時候，經(jīng)過山村的唯一一班長途汽車正好從遠處經(jīng)過。當汽車的引擎聲輕輕從窗外飄來時，老太太那幾近熄滅的目光突然變得炯炯發(fā)亮。人人都知道，她在期待遠在他鄉(xiāng)的兒子歸來，她想在離開人世前見兒子一面。家鄉(xiāng)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為詩人的母親準備后事，大家都知道，詩人不可能趕回來，來不及了。然而奇跡發(fā)生了──兩天過去。３天過去。４天過去。詩人的母親依然活著！她的意識微弱得像燭火，很幽很幽，只剩下米粒般的一點，若隱若現(xiàn)，但就是不滅。一個母親思念兒子的摯切之情，戰(zhàn)勝了氣勢洶洶的死神。到第５天下午，當長途汽車的引擎聲飄進來時，這位垂危的母親用最后一點力氣睜開了眼睛，她模糊的視野中，終于出現(xiàn)了兒子風塵仆仆的身影……

詩人講這個故事時，眼睛里含著淚水。他永遠無法忘記母親臨終前的情景，母親拉住他的手，欲說而無聲，千言萬語，凝成兩滴晶瑩的淚珠，在她凹陷的眼眶中閃動……心如冰鐵的死神，大概是被母親的一顆心感動了，竟然守在她的身邊耐心地等了５天，眼看這位母親生時最后的愿望成為現(xiàn)實，他才不慌不忙地把她帶走。就這樣，如愿以償?shù)哪赣H拉著兒子的手，平靜地死去。死亡，在她的臉上竟化為寬慰的一笑。

──原載《女報》　１９９５年第１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