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僅能夠精確地分辨出由于聲音或者動作造成的空氣震動和地板震動的區(qū)別，能一觸摸到她的朋友、熟人的手或者衣服時馬上認出他們，還能感覺到她身邊的人的情緒。任何和海倫交談的人，如果特別開心或者特別痛苦，卻想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不讓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能察覺談話中對某個單詞最細微的強調(diào)，能發(fā)現(xiàn)手不同位置或者肌肉的不同變化所代表的不同意思。她對溫柔的擁抱、贊成的輕拍、不耐煩的推拉、表示命令的強有力動作等等許多感覺都反應(yīng)很快。她對表示情感的語言已經(jīng)很熟練，所以經(jīng)常能察覺我們的想法。

在我去年的報告里，我舉了幾個例子，說她好像擁有某種無法說明的精神力量。但是經(jīng)過仔細觀察之后，現(xiàn)在我覺得這種力量是可以解釋的，那就是她非常熟悉她接觸的那些人由于感情而引起的肌肉的各種變化，她不得不依靠這種肌肉的感覺來確定她周圍的人的精神狀態(tài)。她已經(jīng)學(xué)會把身體的某種特定動作和情緒聯(lián)系起來，如憤怒，開心，悲傷。

一天，她和她的母親、安那格諾斯先生正在散步，一個小男孩向他們?nèi)恿艘粋�摜炮，把凱勒夫人嚇了一跳，海倫馬上就察覺到母親動作上的變化，問：“我們在怕什么？”一次和她在外面散步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警察正把一個男子帶到警察局去，我的不安馬上使我的身體產(chǎn)生了可察覺的變化，海倫激動地問：“你看見了什么？”

最近在辛辛那提，耳科專家檢查她的耳朵時再一次證明了她這種神奇的能力。專家們做了幾個實驗，看她究竟能不能感覺到聲音，所有的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她不僅能聽見口哨聲，還能聽見普通的聲調(diào)，她轉(zhuǎn)頭、微笑，好像聽到了別人說的話。

當時我站在她旁邊，握著她的手，我想她可能是從我這里得到的信息，于是把她的手放到桌上，退到房間相反的方向，實驗結(jié)果完全不同，從頭至尾海倫一動不動，一點也看不出她能意識到周圍在發(fā)生著什么。在我的建議下，一位先生握起她的手，重復(fù)實驗，這次她的面容會隨著別人的話而改變，不過不如我握著她的手時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

在去年的報告里講述了海倫還不知道死亡和喪葬，但是第一次進入墓地時，她有情感的反應(yīng)──她的眼里充滿了淚水。

去年夏天發(fā)生了一件同樣值得注意的事，不過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想先提一下她現(xiàn)在對死亡的認識。在我認識她之前，她觸摸過死了的小雞、小鳥，還有其他的一些小動物。

就在去過那個墓地之后不久，她對一匹馬發(fā)生了興趣，那匹馬遇到了意外，一條腿嚴重受傷，她每天都和我去看它。傷腿很快惡化了，馬被懸在一個橫梁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海倫感覺到它的呻吟，心里充滿憐憫。馬最后不得不被殺死。下一次海倫又要去看它的時候，我告訴她馬“死了”，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我說為了免除它的痛苦，已經(jīng)槍殺了它，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埋了，埋到地底下。我想馬被故意射殺這件事并沒有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不過我相信她已經(jīng)意識到馬的生命已經(jīng)消失了，埋到了地下，就像她曾經(jīng)觸摸過的那些死了的鳥兒一樣。自這件事發(fā)生之后，需要的話，我就會使用“死”這個詞，但是并不過多解釋它的意義。

在馬薩諸塞州的布魯斯特參觀時，一天，她在我和一位朋友的陪同下穿過一個墓地，她一個一個地仔細摸索那些石碑，若認出一個名字就顯得很高興，她嗅著花的芬芳，卻沒有摘的意思，我就采了一些給她，但是她拒絕別在衣服上。

她被一塊雕刻著“弗勞倫斯”的大理石碑吸引，蹲到地上好像要找什么東西，然后轉(zhuǎn)向我，一臉迷惑，問：“是可憐的小弗勞倫斯嗎？”我避而不答，但是她不停地問，又轉(zhuǎn)向我的朋友，問：“你為可憐的小弗勞倫斯哭泣了嗎？”接著又說：“我想她死的很厲害。是誰把她放到大洞里面的？”她不斷地問著這些讓人悲傷的問題，我們只好離開墓地。

弗勞倫斯是我朋友的女兒，死的時候還很小，但是海倫從來沒有聽說過她，也不知道我的朋友曾有一個女兒。海倫曾收到過一個小床和一駕小馬車，是給她的娃娃用的。從墓地一回到家，她馬上跑到藏這些玩具的壁櫥，把它們拿給我的朋友，說：“這些給可憐的小弗勞倫斯�！边@是真事，雖然我們都很奇怪她是怎么猜出來的。后來她給她母親寫了一封信，用她自己的話說明了她的感想。

“我把我的小寶寶們放在弗勞倫斯的小床上，然后讓他們坐上她的馬車�？蓱z的小弗勞倫斯死了，她是生很嚴重的病死的，Ｈ夫人為她可憐的孩子哭得很厲害。她被埋到了地下，弄得很臟，也很冷。弗勞倫斯像賽迪一樣可愛，Ｈ夫人給了她很多親吻和擁抱。弗勞倫斯在大洞里面很難過，醫(yī)生給了她藥讓她好過一點，但是她沒有康復(fù)。當她病得很厲害的時候，她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痛苦呻吟。Ｈ夫人很快會去看她的。”

除了思想上的活躍之外，海倫也是一個平常的孩子，喜歡嬉笑玩鬧，喜歡和別的孩子在一起。她從來不會焦躁生氣，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因為玩伴不懂她的意思而不耐煩，她可以和完全不懂她的拼寫的孩子一起玩幾個小時。

看她那么激動興奮地用姿勢手勢表達著她的想法、感情，讓人有點難過。偶爾會有一些孩子試圖學(xué)手語，海倫就努力地把他們不正確的手指擺到正確的位置，那么有耐心，那么溫柔親切，那么不屈不撓，看著真讓人感動。

有一天，海倫穿了一件她非常喜歡的夾克，她母親說：“有一個可憐的孩子，沒有外衣避寒，你會把你的衣服給她嗎？”海倫馬上開始脫夾克，說：“我必須把它給一個可憐的陌生小女孩�！�

她的閱讀量很大。她讀書的時候，帶著強烈興趣，專心致志地伏在書上，左手的食指在字上快速移動，右手拼寫單詞，很多時候她的手指太快了，即使那些習(xí)慣了讀很快的手語的人也看不懂她在寫什么。

任何細微的感覺都能從她極富表情的臉上表現(xiàn)出來。她的舉止輕松自然，她的率直和真誠讓她可愛迷人。她的心靈慷慨無私，充滿愛心，從不會畏懼、冷酷，她想像不出一個人除了仁慈、溫柔還能怎樣。她想不出什么理由她應(yīng)該笨拙難看，所以，她的動作自由而優(yōu)雅。

她喜歡家里一切有生命的東西，絕不會無情地對待他們。她坐馬車的時候不許駕車的人使用鞭子，她說：“可憐的馬會哭的�！币惶煸缟�，當她發(fā)現(xiàn)一條狗的頸圈上系著一塊木板時，難過極了，我們解釋說這是為了防止鉑爾跑掉，海倫露出很同情的樣子，整整一天，只要有機會，她就找到鉑爾，幫它抬著木塊從一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地方。

去年夏天，她的父親寫信告訴她鳥兒和蜜蜂正在吃光他所有的葡萄，開始她很憤怒，說這些小生物“非常錯”，我向她解釋說鳥兒和蜜蜂餓了，她就很高興的樣子，并沒有意識到吃光所有的水果是很自私的。在隨后的一封信里，她說道：

“我很遺憾野蜂和大黃蜂和大蚊子和害蟲吃光了我父親美味的葡萄，他們和人一樣喜歡吃多汁的水果，而且他們餓了，吃這么多葡萄，他們也不是錯得太厲害，因為他們懂得不多�！�

隨著閱歷增加，她對語言的掌握也不斷進步，閱歷不多，詞匯量自然就有限，對她身處的世界知道的越多，她的判斷就越準確，推理能力也越強，而且更加活躍、敏感，而用來表達這些智力活動的語言也越來越流利，越來越有邏輯性。

旅行的時候，她完全沉浸在思想和語言的海洋里。在車里，我坐在她身邊，向她描述窗外的景色：山巒、山谷、河流；玉米地、花園，花園里，草莓、桃樹、梨樹、瓜果、熟菜正在生長；成群的牛馬在寬闊的草地上吃草；羊群漫步在山腰上；城里的教堂、學(xué)校、旅館、商店；忙忙碌碌的人們。

當我述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海倫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因為單詞缺乏，她就用手勢告訴我她想知道得更多，這樣她很容易的又學(xué)會了許多新的詞句。

從海倫第一次領(lǐng)會世間萬物皆有名字，而且都可以用手指表達的那天起，我就把她當作一個有正常聽力的孩子那樣談話，只是不是對著她的耳朵，而是對著她的手指。剛開始的時候，她總是用幾個關(guān)鍵單詞來表達整個句子的意思，比如她會說：“海倫牛奶。”

我拿來牛奶，告訴她她用對了單詞，但是我不給她喝，直到在我的指導(dǎo)下，她說出完整的句子，如：“給海倫牛奶喝。”在早期的課程里，我鼓勵她用不同方式表達同一個的概念。

如果她正在吃糖果，我會說：“給老師一些糖好嗎？”或者說：“老師想吃海倫的糖。”重點強調(diào)“的”，她很快就認識到同樣的想法可以用很多不同的方式表達。在教她兩三個月之后，她會說：“海倫想上床了�！被蛘哒f：“海倫困了，海倫要去睡覺了�！�

經(jīng)常有人問我：“你如何教她那些表達某種智力或者精神特性的詞匯？”我想更多的是依靠聯(lián)想和重復(fù)，而不是我的解釋，早期的功課尤其是這樣，因為那個時候她幾乎沒有任何語言的知識，對她解釋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教那些描述感情，或者智力、精神、動作的詞匯時，我總是把它們和環(huán)境聯(lián)系起來。在我成為海倫的老師不久，她打碎了一個她很喜歡的新娃娃，哭了起來，我對她說：“老師很抱歉�！敝貜�(fù)幾次之后，她就懂得將單詞和感覺聯(lián)系起來。

單詞“開心”也是這么學(xué)會的，還有：對、錯、好、壞，以及一些其他的形容詞。像其他孩子一樣，她學(xué)會單詞“愛”是通過親吻。

有一天，我問她一個簡單的加法問題，我相信她知道，但是她漫不經(jīng)心，胡亂作答，我讓她重算，她靜靜地站在那兒，臉上一幅痛苦思索的表情，我摸了摸她的前額，拼寫道：“想�！甭�(lián)系動作，這個單詞就這樣進入了她的腦袋，就像之前我把她的手放在實物上，然后拼寫實物的名字一樣。從此，她經(jīng)常使用“想”這個字。

后來我開始用這樣的一些詞：可能、猜想、希望、忘記、記得。如果海倫問：“母親現(xiàn)在在哪兒？”我就回答：“我不知道，可能和萊拉在一起�！�

她總是渴望知道我們遇到的那些在馬車里或者其他什么交通工具里的人，想知道他們要去哪兒，要去干什么，這樣的對話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

海倫：小男孩叫什么名字？

老師：我不知道，他是個陌生人，不過也許叫杰克。

海倫：他要去哪兒？

老師：他可能去公共會所和其他男孩子玩。

海倫：他要玩什么？

老師：我想他們會玩球。

海倫：男孩子們現(xiàn)在在干什么？

老師：可能他們正在期盼著杰克，等著他的到來。

當她熟悉了這些單詞之后，就會把它們用在作文里。

“今天上午，老師和我坐在窗邊，看見一個小男孩在人行道上走著，雨下得很大，他有一把很大的傘，擋著雨滴。

“我不知道他多大，不過我想他大概有六歲，他可能叫喬依。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因為他是一個陌生的小男孩，不過可能他的母親讓他去商店買點東西做午飯，他手里提著一個包，我想那是他裝東西給他母親的�！�

在教她使用語言的時候，我沒有讓自己局限在某個特別的理論里面，我觀察我的學(xué)生的思想的自然活動，它們會提示我該怎么做。

海倫容易激動，因此我們盡力避免讓她本已活躍的大腦過份興奮。今年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同的地方旅行，參觀，因此功課都和她路過的風(fēng)景和經(jīng)歷有關(guān)。她的求知欲和剛開始時一樣旺盛，根本無需逼她學(xué)習(xí)，事實上，我倒是要經(jīng)常哄她離開某個聯(lián)系或者作文。

我不受任何理論體系的限制，盡量給她全面的信息和知識，讓她更多地熟悉周圍的事物，讓她和人們保持一種輕松自然的聯(lián)系。我還鼓勵她寫日記，下面就是從她日記中節(jié)選出來的：

“１８８８年３月２２日安那格諾斯先生星期四來看我，我非常高興地擁抱他，親吻他，他照顧著六十個盲人女孩和七十個盲人男孩，我真的愛他。女孩們送給我一個很好看的針線籃，里面有剪刀、線、一包針、鉤針、金剛砂、頂針、盒子、卷尺、鈕扣，還有別針墊。我要給南茜、愛德琳和愛麗做漂亮的衣服，五月份我要去辛辛那提，我要買一個孩子，這樣我就有四個孩子了。新寶寶的名字叫哈利。威爾遜先生、米歇爾先生星期天來看了我們。安那格諾斯先生星期一去了路易斯維爾看望那里的盲人小孩，母親去了亨特維爾思，我和父親睡，米爾德里德和老師睡，我學(xué)會了平靜，平靜就是安靜快樂。默里叔叔送給我很好看的故事書，我讀了關(guān)于鳥的故事。鵪鶉能下十五到二十個蛋，她在地上筑巢。知更鳥把巢筑在空心的樹里，她的蛋是藍色的。旅鶇的蛋是綠色的。我學(xué)了一首關(guān)于春天的歌。三月、四月、五月是春天。

“詹姆斯殺了一些鷸當早餐，小鳥身體冰冷，死掉了，我有點難過。我和老師去田納西河乘船，在一艘小船上，我看到威爾遜先生和詹姆斯用槳劃船，小船行進得非�？欤�我把手伸到水里感覺它的流淌。

“我用鉤子、線，還有桿子釣了一些魚。我們爬上高山，老師摔倒了，弄傷了頭。我摸了一頭奶牛和一頭小牛。奶牛喜歡吃草，就像女孩喜歡吃面包、牛油和牛奶一樣。小牛在牧場上奔跑跳躍，她喜歡跳躍玩耍，因為陽光明亮而溫暖，她很開心。小男孩很愛小牛，他說，我要親吻你，小牛。他把他的手繞在小牛的脖子上親了她。小牛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乖男孩的臉。小牛親吻的時候不應(yīng)該張大嘴巴。我很累，老師讓我不要再寫了�！�

秋天我們參觀了一個馬戲團。當我們站在籠子前面的時候，獅子發(fā)出咆哮的聲音，海倫清楚地感覺到了空氣的震動，她甚至還能準確地重復(fù)獅子的聲音。

我試圖向她描述一頭駱駝的樣子，但是因為不允許觸摸動物，我想她對駱駝的外形沒有得到正確的概念。但是幾天之后，我聽到教室里傳來一陣騷動的聲音，我進去一看，發(fā)現(xiàn)海倫趴在地上，背上綁了一個枕頭，枕頭中間勒的凹了下去，使得兩頭隆了起來，中間放了一個娃娃，她正在繞著教室爬。

我觀察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她盡力跨大步伐，就像我跟她說過的駱駝的步態(tài)一樣，我問她在干什么，她說：“我是一個非常有趣的駱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