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春天，風(fēng)剛把路面吹干，我推上自行車，把釣具綁在車上，去趕釣魚的季節(jié)。途中，我拐到村里，請斯焦普卡給我找些什么來做魚餌。

那只白公鵝當(dāng)時已經(jīng)在那兒了，我暫時放下舊仇，端詳起它來。它佇立在草場邊沿的河岸上，全身沐浴著陽光，潔白的羽毛泛著光，看上去像是用一大塊精制的冰糖塑成的。

白鵝看見我，貼著草皮弓起脖子，威脅地咕噥著迎面逼來。我好不容易才用自行車把它隔開。它看樣子是想把我趕走。

“喔──噓，你這個家伙！”斯焦普卡拎著盛了魚餌的罐頭筒跑來了。

“它現(xiàn)在帶著小鵝了，”斯焦普卡把它拉到一邊后，解釋說，“所以它才冒火。一百步之內(nèi)誰也不讓靠近�！�

“小鵝們的母親呢？”我問斯焦普卡。

“鵝媽媽讓汽車軋死了。”

在我下餌的當(dāng)口，白鵝已經(jīng)和四鄰打了好幾架。后來，不知從什么地方跑來一頭牛犢，白鵝又朝它撲去。牛犢尥一下蹶子，立刻逃走了。白鵝跟在后面緊追不舍，兩腳不時踩著那截從牛脖子上垂下來的繩頭。

簡而言之，草場上的打鬧聲，叫人忐忑不安的鳴叫聲，白鵝發(fā)威時的拍翅聲，一刻也沒有停息。小鵝們都嚇壞了，擠成了一堆。

“你把孩子都忘到腦后去了！”我對白鵝說，“單憑這一點，就該送你進(jìn)民警局！”

“嘎──嘎──嘎！”白鵝毫不在乎地沖我鳴叫著。

就在我和白鵝對話的當(dāng)兒，烏云已經(jīng)從樹林后面低低壓來。濃云翻滾，豎起一堵淺灰色的厚墻，沒有一點兒縫隙，不透一點兒光亮，緩慢執(zhí)拗地大口吞噬著浩渺的天穹。天像黑夜一樣暗了下來�？耧L(fēng)驟起，鵝毛被卷上天空。鵝群抬起腦袋，不再啄食青草。

我好不容易才穿好雨衣。暴雨來了。那些鵝都張開翅膀在草地上趴下來，翅膀下面躲著小鵝。整個河岸只看見一個個驚惶不安的鵝腦袋。

陡然間，一小塊冰掉到我腳上。我從雨衣里向外覷了一眼，下冰雹了。冰雹下得很猛，村子和樹林都瞧不見了。

白公鵝昂著頭趴著。只要冰雹砸在頭上，它就要抽搐一下，閉上眼睛。大冰塊砸在身上時，它就彎下脖頸，搖搖頭，然后又伸長脖子，眼睛望著烏云。小鵝們就瑟縮在它那張得很寬的翅膀下面。

冰雹越下越大。

別的鵝都堅持不住了。它們不能在原地呆下去，拔腿便跑。冰雹砸著它們的背。小鵝們先是吱吱地叫著，后來再也聽不見它們叫了，咽了氣的小鵝紛紛在草地上倒下來。那些大鵝一只只都頭沖地地跑開去，有的跑入水中，有的躲進(jìn)灌木叢里。我用雨衣蒙住頭。大顆大顆的冰雹直朝我腳下砸來。雨衣根本沒有用，冰雹砸在背上生疼。

烏云來得快，去得也快。河對岸的村子已經(jīng)能看清了，太陽出來了。

我脫下雨衣。

陽光下，覆蓋著冰雪的白茫茫草地逐漸發(fā)烏變黑，冰雪融化了。濕漉漉的草地上躺著小鵝，那些沒來得及跑下河的都被砸死了。

草地又變得一片碧綠。只有中間躺著一團(tuán)白色的東西。我走向前，是那只白公鵝。

它張開強(qiáng)有力的翅膀，脖子伸得老長，鼻子上滿是血，靜靜地臥在草地上。它已經(jīng)死了。而那十二只小鵝，正互相擠著，踩著，一只只安然無恙地從它身子底下往外鉆。它們叫得挺歡，還不時從地上叨起小冰塊。有一只背上帶條黑道的小鵝想爬到白公鵝的翅膀上去，但每次都滑落到草地上。

小家伙惱了，從草地上爬起來，又往白公鵝的翅膀上爬。最后它爬到了自己父親的背上，站住了。它還從來沒爬這么高過。

它面前是一個綠草晶瑩、陽光燦爛的神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