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說生命是什么，我只能說生命像什么。［“談生命”是一個尋常的話題，但本文開篇即生波瀾，不說“生命是什么”，而說“生命像什么”�！笆鞘裁础笔窍露�義；“像什么”是文學(xué)性的表述，決定了全文形象性、審美性和隱喻性的特點(diǎn)�？傊�開篇的話警醒眼目，提示話題。］生命像向東流的一江春水，他從最高處發(fā)源，冰雪是他的前身。他聚集起許多細(xì)流，合成一股有力的洪濤，向下奔注，他曲折地穿過了懸?guī)r峭壁，沖倒了層沙積土，挾卷著滾滾的沙石，快樂勇敢地流走，一路上他享受著他所遭遇的一切。有時候他遇到巉巖前阻，他憤激地奔騰了起來，怒吼著，回旋著，前波后浪地起伏催逼，直到?jīng)_倒了這危崖，他才心平氣和地一瀉千里。有時候他經(jīng)過了細(xì)細(xì)的平沙，斜陽芳草里，看見了夾岸紅艷的桃花，他快樂而又羞怯，靜靜地流著，低低地吟唱著，輕輕地度過這一段浪漫的行程。有時候他遇到暴風(fēng)雨，這激電，這迅雷，使他心魂驚駭，疾風(fēng)吹卷起他，大雨擊打著他，他暫時渾濁了，擾亂了，而雨過天晴，又加給他許多新生的力量。有時候他遇到了晚霞和新月，向他照耀，向他投影，清冷中帶些幽幽的溫暖；這時他只想休憩，只想睡眠，而那股前進(jìn)的力量，仍催逼著他向前走……終于有一天，他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了大海，��！他已到了行程的終結(jié)，這大海，使他屏息，使他低頭，她多么遼闊，多么偉大！多么光明，又多么黑暗！大海莊嚴(yán)地伸出臂兒來接引他，他一聲不響地流入她的懷里。他消融了，歸化了，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也許有一天，他再從海上蓬蓬的雨點(diǎn)中升起，飛向西來，再形成一道江流，再沖倒兩旁的石壁，再來尋夾岸的桃花。然而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劢酉聛砻鑼憽耙唤�春水”的全部生命歷程。這里喻示著人的生命歷程中的幾種狀況，但所描寫的幾個“有時候”的情況，從事情性質(zhì)和發(fā)生的狀態(tài)來看，不分先后階段，即不與人的生命歷程的階段一一對應(yīng)，而是顯示“一江春水”亦即人的生命歷程的豐富多彩。“他聚集起許多細(xì)流……一瀉千里”，這些句子非常連貫順暢，有氣勢，有力度。有幾個重要的詞語，“快樂勇敢”“享樂”“憤激”“怒吼”等，都是表示情緒色彩的，對刻畫“春水”形象和表達(dá)作者的心意有很大作用。］生命又像一棵小樹，他從地底聚集起許多生力，在冰雪下欠伸，在早春潤濕的泥土中，勇敢快樂地破殼出來。他也許長在平原上，巖石上，城墻上，只要他抬頭看見了天，�。】匆娏颂�！他便伸出嫩葉來吸收空氣，承受日光，在雨中吟唱，在風(fēng)中跳舞，他也許受著大樹的蔭遮，也許受著樹的覆壓，而他青春生長的力量，終使他穿枝拂葉地掙脫了出來，在烈日下挺立抬頭！他遇著驕奢的春天，他也許開出滿樹的繁花，蜂蝶圍繞著他飄翔喧鬧，小鳥在他枝頭欣賞唱歌，他會聽見黃鶯清吟，杜鵑啼血，也許還聽見梟鳥的怪鳴。他長到最茂盛的中年，他伸展出他如蓋的濃陰，來蔭庇樹下的幽花芳草，他結(jié)出累累的果實，來呈現(xiàn)大地?zé)o盡的甜美與芳馨。秋風(fēng)起了，他的葉子，由濃綠到緋紅，秋陽下他又有一番莊嚴(yán)燦爛，不是開花的驕傲，也不是結(jié)果的快樂，而是成功后的寧靜和怡悅！終于有一天，冬天的朔風(fēng)，把他的黃葉干枝，卷落吹抖，他無力地在空中旋舞，在根下呻吟，大地莊嚴(yán)地伸出臂兒來接引他，他一聲不響地落在她的懷里。他消融了，歸化了，他說不上快樂，也沒有悲哀！也許有一天，他再從地下的果仁中，破裂了出來。又長成一棵小樹，再穿過叢莽的嚴(yán)遮，再來聽黃鶯的歌唱。［再往下描寫“一棵小樹”的全部生命歷程。與前一層有所不同的是，從“破殼出來”，到“長到最茂盛的中年”，再到“他消融了，歸化了”，這幾個連續(xù)的階段，勾畫著或喻示著人的生命歷程。但在情調(diào)、寓意上與上一層是一致的。開頭幾句話，“生命又像……在烈日下挺立抬頭！”細(xì)讀之中可以感受到生命力量的沖動與奮進(jìn)，其中“聚集”“破殼”“伸出”“掙脫”等詞語對表達(dá)這種意義起著重要作用；另外，“快樂”“吟唱”“跳舞”“寧靜和怡悅”等詞語，表達(dá)的思想感情也與上一層是一致的。］然而我不敢說來生，也不敢信來生。宇宙是一個大生命，我們是宇宙大氣中之一息。江流人海，葉落歸根，我們是大生命中之一滴，大生命中之一葉。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們是多么卑微，多么渺小，而一滴一葉的活動生長合成了整個宇宙的進(jìn)化運(yùn)行。要記�。翰皇敲恳坏澜�流都能人海，不流動的便成了死湖；不是每一粒種子都能成樹，不生長的便成了空殼！生命中不是永遠(yuǎn)快樂，也不是永遠(yuǎn)痛苦，快樂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好比水道要經(jīng)過不同的兩岸，樹木要經(jīng)過常變的四時。在快樂中我們要感謝生命，在痛苦中我們也要感謝生命�？鞓饭倘慌d奮，苦痛又何嘗不美麗？我曾讀到一個警句，是“愿你生命中有夠多的云翳，來造成一個美麗的黃昏”。世界、國家和個人的生命中的云翳沒有比今天再多的了。［最后綰結(jié)全文，點(diǎn)明、深化主題。作者在這一層揭示生命的本質(zhì)（由卑微、渺小到生長、進(jìn)化），點(diǎn)明快樂和痛苦是生命之歌的基本旋律。開頭幾句氣勢非凡，“宇宙是一個大生命……大生命中之一滴”，語調(diào)高亢有力，表露作者浩渺的思緒、寬廣的胸懷�！吧�命中不是永遠(yuǎn)快樂，也不是永遠(yuǎn)痛苦，快樂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的”，“在快樂中我們要感謝生命，在痛苦中我們也要感謝生命”，這兩句是作者積幾十年的生活經(jīng)驗寫成的精警之句，是最富有思想情感的句子，也是全文點(diǎn)題之句。作者提煉出深刻的哲理，并表明自己的人生觀、人生態(tài)度，以及對社會、對宇宙自然、對人生的深刻感悟。全文具有高亢、激昂、達(dá)觀的情調(diào)，這種情調(diào)在結(jié)尾部分更加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