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啟陣
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毫無疑問,唐人李紳的這一首《憫農(nóng)》詩,在當(dāng)今可謂婦孺皆知。論知名度,在全部唐詩中,應(yīng)該是前十名之內(nèi)的。它之所以能有這么高的知名度,除了思想健康、感情美好之外,還有一個原因:語言淺顯明白,瑯瑯上口,容易記住。我估計,大多數(shù)人會覺得,這是一首不需要作任何詞語注釋的古代詩歌。
而實際上,其中有個詞語,人們的理解是有分歧的。那便是,“鋤禾”二字。我一直以為,人們都會把“鋤禾”理解為在莊稼(禾苗)地里松土和除去雜草。但是,不久前得知,有一些人是把它理解為收割莊稼(例如稻子)的。大約半年前,湖南衛(wèi)視的一個節(jié)目里,就是把割稻子叫做“鋤禾”的。如果不是編導(dǎo)的個人理解,那很可能是一種方言現(xiàn)象。
那么,唐詩里的“鋤禾”應(yīng)該是什么意思,或者說更可能是什么意思呢?
這得從“鋤”字說起。鋤,用作名詞,很好理解,就是鋤頭。例如:
王維《渭川田家》: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
杜甫《無家別》:方春獨荷鋤,日暮還灌畦。
白居易《題座隅》:手不任執(zhí)殳,肩不能荷鋤。
荷鋤,扛著鋤頭!颁z”用作動詞,情況就有點復(fù)雜。意思較為明確的,有如下三種:
一、松土。例如:
韋應(yīng)物《答馮魯秀才》:薄田失鋤耨,生苗安可任?
戴叔倫《屯田詞》:麥苗漸長天苦晴,土干確確鋤不得。
王建《勵學(xué)》:良田少鋤理,蘭焦香亦薄。
二、鏟除。
李白《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二首》:蘭生谷底人不鋤,云在高山空卷舒。
韋應(yīng)物《新理西齋》:養(yǎng)條刊朽枿,護藥鋤穢蕪。
孟郊《湘弦怨》:昧者理芳草,蒿蘭同一鋤。
白居易《問友》:鋤艾恐傷蘭,溉蘭恐滋艾。
盧仝《寄男抱孫》:下學(xué)偷功夫,新宅鋤蔾莠。
施肩吾《山中得劉秀才京書》:自笑家貧客到疏,滿庭煙草不能鋤。
薛能《和曹侍御除夜有懷》:葉多庭不掃,根在徑新鋤。
賈島《寄武功姚主簿》:鋤草留叢藥,尋山上石梯。
三、掘取。
徐凝《柬白丈人》:昔時丈人鬢發(fā)白,千年松下鋤茯苓。
但是,下邊兩種情況,究竟是松土、鏟除雜草,還是間苗(除去多余的禾苗)、收割,意思不明確:
一、“鋤”字不帶賓語的。例如:
韋應(yīng)物《種瓜》:直以春窘迫,過時不得鋤。
儲光羲《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十首》:野老本貧賤,冒暑鋤瓜田。
李德!督纪饧词录氖汤纱笠罚豪限r(nóng)爭席坐,稚子帶經(jīng)鋤。
二、“鋤“字帶賓語的。例如:
王維《瓜園詩》:余適欲鋤瓜,倚鋤聽叩門。(鋤瓜)
白居易《歸田三首》:四十為野夫,田中學(xué)鋤谷。(鋤谷)
劉長卿《過鸚鵡洲王處士別業(yè)》:古柳依沙發(fā),春苗帶雨鋤。(鋤春苗)
杜荀鶴《釣叟》:田不曾耕地不鋤,誰人閑散得如渠。
既然是不明確的,按理,怎么理解都可以。反正,詩歌語言不同于科技語言,它不需要搞得很清楚,弄得很精確。但是,李紳這首《憫農(nóng)》詩有另一種版本,如下:
鋤田當(dāng)日午,汗滴禾下土。
誰念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根據(jù)這個版本,“鋤禾”就是“鋤田”,可以排除收割義項。今天如果的確有方言管收割叫“鋤禾”,那應(yīng)該是后起的義項。
在字義上斤斤計較,難免貽笑大方之家。
在方家們笑過之后,我來補充一點意思:其實,對農(nóng)家而言,“鋤田當(dāng)日午,汗滴禾下土”并非最苦的事情——更苦的是,流了無數(shù)的汗水之后,那成果卻并不屬于自己。請看下邊兩首唐詩:
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
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倉。
——聶夷中《田家二首》之一
種田望雨多,雨多長蓬蒿。
亦念官賦急,寧知荷鋤勞。
亭午霽日明,鄰翁醉陶陶。
鄉(xiāng)吏不到門,禾黍苗自高。
獨有辛苦者,屢為州縣徭。
罷鋤田又廢,戀鄉(xiāng)不忍逃。
出門吏相促,鄰家滿倉谷。
鄰翁不可告,盡日向田哭!
——司馬扎《鋤草怨》
飯桌之上,識文斷字的城里人為了教育自家孩子從小懂得節(jié)約糧食,在背誦“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之余,倘若能夠再講一講這兩首詩,教育意義就更加深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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