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這幢普通的居民樓里，居住著一位中國文壇上的重量級人物──文潔若。

五年之前，丈夫蕭乾先她而去，留下這位老人獨守空房。如今，回憶已是文潔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大部分；而年齡相差１７歲的這對夫婦攜手整整４７個春秋的故事，依然在妻子的腦海中不曾間斷地延續(xù)。在中國文壇，他們雙雙著作等身，是一對公認的典型雙子星座文人。

文潔若今年７７歲了，她非常注重儀表，采訪那一天，她頭發(fā)梳得很整齊，化了淡妝，戴了首飾，還換了一件特別合體的旗袍，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華貴的，很精神。

１９２７年７月，文潔若出生在北京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文宗海曾任國民政府駐日本大使。７歲那年，文潔若就隨家人一起東渡扶桑。

文潔若自小就是個靦腆而內(nèi)向的姑娘，但她卻好學。還是在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她就在父親的鼓勵下完成了多達百萬字的日文書籍翻譯。那時，文潔若就許下愿望，長大之后成為一名翻譯家。

１９４６年，１９歲的文潔若如愿考上清華大學外文系。大學畢業(yè)之后，文潔若考入三聯(lián)書店，而當時，她不過是名普通的校對。半年之后，文潔若調(diào)入剛成立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幾年之后，也就是在那里，她認識了當時已是大名鼎鼎的蕭乾。

記者：那第一面見蕭乾先生，他很精神嗎？

文：那不行了，都有點兒，后來我的同學不就勸我嘛，說你看他頭發(fā)都有點兒歇頂了。

記者：您那時２６，他比您大１７。

文：哎，對。

文潔若最初對于蕭乾的印象，并不是大多數(shù)人更熟悉的《人生采訪》以及他作為《大公報》著名記者在二戰(zhàn)中的戰(zhàn)地生涯。相反，她對這位文學名家的最初記憶，還是來自于父親曾經(jīng)讀給她聽的文字；倒是蕭乾的名篇《夢之谷》也給少女時代的文潔若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大學四年之間，文潔若埋頭于自己熱愛的文學，而對于卿卿我我的男歡女愛卻一直不曾動心。直到２６歲那年，直到她第一次見到４３歲的蕭乾時，情形才發(fā)生了徹底的變化；而當時，蕭乾剛剛結(jié)束自己的第三次婚姻，與第二任妻子留下的一個兒子生活在一起。

記者：蕭乾后來跟您說過，他對您第一面的印象您就跟照片兒上那樣，是梳兩個大辮子嗎？

文：對，對。在北海劃船的時候，那是他最滿意的一張相，因為我沒注意的時候他拍的。

記者：哦，那已經(jīng)開始約會了。

文：他那時候已經(jīng)辦了離婚手續(xù)了。北海劃船那次，有人看見了，全社都知道了。

記者：轟動吧？

文：轟動。

文潔若和蕭乾相戀的消息不脛而走，成為整個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頭號新聞，但反對的聲音也隨之而來。首先就遭遇文潔若家人的反對。而蕭乾剛剛離婚的現(xiàn)狀也讓文潔若不得不面臨第三者的懷疑。種種不利之下，性格倔強的文潔若向蕭乾提出了考驗七個月的約定。

記者：你們談戀愛那時候，他會給您寫很多信嗎？

文：寫了不少，后來都燒了。其實我當時有７個月根本就沒見蕭乾。我說我不愿意你剛離婚我就跟你結(jié)婚，所以我就說，咱們有７個月甭見面兒，你要找到合適的你另外結(jié)婚，我大概也不考慮這些問題，后來他真找了一個人，后來就因為對方是黨員，黨委不同意，說蕭乾歷史復(fù)雜，就這樣沒結(jié)成婚，就徹底解散了。我們４月才見面兒。

記者：那您當時知道他可能真的找了別人，您不痛苦�。�

文：我給他寫過幾封信，可是他都沒回。反正我就忍讓著吧，我也考驗一下自己，這感情是真的是假的，還是一時的沖動。

七個月后，約定期滿，正是１９５４年的初春季節(jié)；盡管相戀還不到一年時間，但４４歲的蕭乾和２７歲的文潔若最終決定結(jié)為百年之好。

１９５５年，文潔若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女兒。但安靜快樂的生活僅僅維持了短短兩年的光景。１９５７年，反右風潮開始席卷中國；盡管在

建國之初，蕭乾曾經(jīng)寫過的《在土地改革中學習》還受過毛澤東的親自表揚，但這一次他未能逃脫。

記者：那他一開始被打為右派挨批，你害怕嗎？

文：我沒那么緊張，他緊張。

記者：他反而倒比您緊張？

文：他比我緊張，他說天塌了，天塌了。我說天塌了也得頂著。

１９５７年深秋季節(jié)，文潔若下放農(nóng)村鍛煉。沒多久，蕭乾也被送往渤海邊的柏各莊農(nóng)場，接受勞動改造。在遠離北京三年之后，蕭乾才回到了文潔若的身邊。１９６６年，文革在這一年開始。蕭乾是鐵定的老右派，這對苦命鴛鴦在劫難逃。

１９７６年，文革結(jié)束，文潔若一家的十年噩夢算是就此徹底結(jié)束。他們對文學的熱情終于得以釋放。從１９９０年到１９９４年，他們更是合作完成了西方文學名著──被稱為“天書”的《尤利西斯》的翻譯。要知道，當時的蕭乾已經(jīng)是年過８０的老人了。而在那之后，蕭乾就幾乎一直在病榻上度過。

盡管有著１７歲的年齡差距，但在生活之中，文潔若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盡職妻子。在她的眼中，丈夫盡管年齡大，但在很多時候，卻像是個需要照顧的孩子。

１９９９年２月１１日，剛剛度過９０華誕的蕭乾離開人世。

記者：您現(xiàn)在做夢還會常常夢見以前你們倆在一塊兒的時候的那些日子嗎？

文：常常夢見，夢見他老是活著的，很有意思，還跟他說話呢。

記者：夢見他是什么時候的樣子？

文：都是很精神的時候，所以那時候不是人家就說嘛，蕭乾真是個傳奇性的人物，前兩天還看著他在電視里穿著紅毛衣，跟那個中央首長在那兒說話呢，怎么就一下子說走就走了？昨天我還想著一件事兒呢，我說將來呀，我預(yù)備到復(fù)興醫(yī)院，遺體捐獻登記，我買了兩個墳?zāi)�，也可能把蕭乾的骨灰盒拉回來呀就擱進去，然后我呢，我擱一縷兒頭發(fā)進去就行了，也算是我進去了。然后呢把那名字，就把蕭乾的生死年代寫上，然后把我的給寫上，我就是１９２７，哪年死都沒關(guān)系，就給豎好了以后就不動了，就完了，哎，我就擱在那里頭。

文潔若檔案

１９２７年出生于北京；

１９３４年７月隨父前往東京；

１９４２年入北京輔仁大學附中；

１９４６年考入清華大學外文系；

１９５１年調(diào)入人民文學出版社；

１９５４年與蕭乾結(jié)婚；

１９５８年下放到唐山農(nóng)村勞動；１９６９年到湖北咸寧“五七”干校勞動。

著有《蕭乾與文潔若》《生機無限》，譯作有《尤利西斯》《川端康成十卷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