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以后，父親的關(guān)切多了起來，一些從前只有媽媽才管的瑣事也要在電話里一一詢問，每每告誡我要認(rèn)真做人，勤奮做事。我想起從前在家的時候，父親總是沉默而威嚴(yán)，對我的教誨也少，即使我住在同一座城市的大學(xué)宿舍里，父子倆電話中通話的時間也幾乎不會超過一分鐘。我只是聽鄰居說過，父親總在周末的時候到早市去買我最愛吃的排骨。

如今出門在外了，我把一本《傅雷家書》①帶在身邊，時時拿出來讀一讀。傅先生詞情懇切，謹(jǐn)嚴(yán)細致，筆墨之中隨處可見父愛的質(zhì)樸，不由得使我想到自己的狀況，于是眼中所見，凈是傅雷先生的殷殷寄語；心中所想，竟全是父親在電話那邊的惦念之情了。

感謝傅雷先生，家書中無論談及音樂、文學(xué)、思想、人格，都讓我覺得獲益良深，這是傅先生作為學(xué)者和藝術(shù)理論家留下的最富情感的教言，正如傅先生自己所說，他把傅聰當(dāng)成了“討論藝術(shù)，討論音樂的對手”。而作為一個父親，傅先生在信中幾乎顧及了兒子可能碰到的所有細小問題，他提醒兒子站立的姿態(tài)、進餐的禮節(jié)，他掛念孩子彈琴的手指，提醒孩子用錢須謹(jǐn)慎，甚至告訴孩子拍照的光圈；他把往來的書信都加以編號另行謄出副本……父親所能付出的所有的愛都在這里，那愛沉甸甸的，是一個嚴(yán)父用寬實的背脊掩藏的重量。我想父愛莫不如此，傅先生將它表達出來，凝成一個堅實的信念，感謝先生，讓我觸到了父輩們埋在深處的情感脈絡(luò)。

我最感到震撼的，還是傅雷先生濃濃的、沒有任何修飾和阻攔的真性情。“親愛的聰”、“我在心中擁抱你”、“我是那么的愛著你”，這樣的字句每每讓我感到先生熾熱的愛意。而愛之深，以傅雷先生之大家風(fēng)范，會對兒子表現(xiàn)出敏感和惶恐，甚至?xí)�因為怕兒子嫌自己落伍和厭煩而感到自卑，以至于在起始一些家書的字里行間，竟然流露出一絲討好和殷勤。在長時間收不到兒子的信后，傅先生的心灰意冷讓人難過──“是的，我承認(rèn)老朽了，不能再幫你了”；而在得知孩子的信是被寄丟之后，先生又振奮了精神，夸獎孩子的文字，繼續(xù)為孩子的琴藝操心�？蓱z的父親，工作了一整天后，深夜里腰腿的疼痛陣陣襲來，卻惦著孩子，掐算著來信的日期──先不忙睡吧，揉一揉傷痛，活動活動手指，再提筆給孩子記下幾句……

先生有兩次預(yù)言，一次是認(rèn)為孩子在比賽中不會拿好成績，一次是說自己還會給孩子寫十年二十年的信，可惜都錯了。一封封的長信，缺席的是兒子，只有先生的獨語；而在平反儀式上，兒子歸來，先生卻早已去了，只留下我們，繼續(xù)聆聽父親的叮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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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傅雷家書》／傅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