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注意火車是在高中二年級第一學期返校日的那天。那天我從火車上一下來就急忙向站外飛奔,那兒有校車接人的,因為學校設在離市有五里路的郊外的總廠里搭車的同學很多,去晚了就上不去了?墒俏疫是毫不例外地只追上了汽車后面的那股塵土。我的車次終是這么晚!
走在回校的路上,別提有多喪氣了。背著好心的媽媽給裝的大包小包,我甚至要為自己的壞運氣哭起來了。突然聽到身后的火車高昂的吼聲,我怨恨得停下腳步回頭去詛咒了一會。卻聽到旁邊一個同樣沒趕上車的男生問:你也愛看火車么?我很吃驚的扭頭看他,他正用一種看情人才會有的眼睛看著遠出奔馳的火車。你愛看?我問他。他注意到我沒有用“也”字,很失望地看了我一眼說,走吧。直到走了百米遠了才想到要為我背上的大包行李客氣一下。
他是我的同班同學,因個子比較高,總坐在教室后面,我們幾乎沒有單獨在一起說過話。我只知道他是不喜歡說話的那種男生,長的也是一副孤獨樣:長眼、瘦臉。他叫洪峰。
洪峰一路上再沒提火車的事,但也許他覺得老不說話太寂寞了,于是總是在找一些話題來和我討論。不知我的哪些思維重合了他的一些理解,他開始慢慢地有些高興起來。
隨后的日子里,洪峰有時會專門來找我聊天,因為他是那種很少主動去找女孩子的男孩,于是大家都開始傳說起我們的戀情。其實,至少我是看得出自己在洪峰的眼里只算是很個體的人,他只是對我的一些理論感興趣,或者說他只是認為也許我能理解他而已。在他面前我是個女孩子這個事實,是可有可無的。
洪峰最愛去看火車,而且從那次同行后總要叫上我。最初我為了不讓他太掃興就陪他一起去,他騎車帶著我,我坐在車后捧一本書看,或者閉目養(yǎng)神。他則在前面不停的反復唱“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據(jù)洪峰說,這歌并不是小時候老師教的,而是長大后聽別人唱過,但是他一直都很喜歡。我想他從沒注意過我是靠什么保持平衡的,反正坐在后面的我從沒有碰過他。
在離火車道大約三百米的地方,有一棵大樹,那就是洪峰的定點觀看處。洪峰看火車的時候是不說話的,就那么靜靜的等著,像發(fā)癡一樣地聚精會神。無聊的又不愿只看書的我就是那時候發(fā)現(xiàn),那條火車道的使用頻率大概是每十分鐘一次。我還發(fā)現(xiàn)客車總是比貨車要短一些,火車頭經(jīng)常一個車廂不帶就走了,晚上的火車比白天的火車要漂亮的多。用洪峰的話就是像一道亮晶晶的流水,緩慢的從鐵軌上淌過。洪峰愛看晚上的客車,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才有時候只白天來看看算了。不過白天他又能看到很長的貨車,這也是會讓他失魂落魄的。洪峰看火車的專注一定會讓他將來的妻子吃醋的,即便只是朋友的我也有些不高興呢。
當我開始不自覺得贊美起火車的高大、健壯和流線的感覺時,洪峰更高興了,他開始給我講他第一次看到火車時的震驚和恐懼,講他怎樣在那天晚上想了一晚上火車徹夜不眠,第二天一早又跑去看,回來被父親揍了一頓。他似乎是一開始就迷上了火車,在他上初中的時候,他會在等火車的空隙時間里去跑鐵軌,那時他才一米六多一點,一步跨三棵枕木還要有些技巧,開始就常常摔倒的?墒桥芰瞬坏揭粋學期他的身高就長了五公分。牭竭@兒,我也有些要去跑枕木的沖動了)一直到后來個子太高了,步子太大了他才停了這項活動。不過從那時起他一直在看各種各樣的火車,一直在找一個和他一樣喜歡火車的人,他終于找到了。我沒敢問他是誰,因為我知道那是個假冒偽裝的知音。
我為洪峰的信任感到不安,于是后來都以有事為借口不再陪他去看火車了。慢慢地,他也不再來找我。每次碰到我只是很快地笑一下點點頭就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常常會想:他和我誰更孤獨一些呢?
學期末的時候,我去車站買票的時候碰到了洪峰,在他載我回來的路上,我說:這下,又可以坐火車了,你肯定很高興吧!洪峰搖了搖頭說:不!我坐火車和坐汽車感覺是一樣的。我看不到鐵軌也看不到火車飛馳的身影,我并不愛坐火車的。我吃了一驚卻也聽出了一種東西,真的在他的話里有一種東西讓我感到震動的東西!我突然有了一種答案,我相信,在下一學期,我會盡量多的陪洪峰來看火車,或者我可以真的去跑跑枕木!那怕僅僅為了這句話中的那種態(tài)度。
我想,那就是生活!當你置身其中時,會突然覺得失去了一些實際上一直都存在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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