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dāng)時，議論議論抄家，就要被殺頭抄家�！队缿椾洝肪硭摹敖�造流言非議朝政”條記著，雍正四年七月辛卯朔的上諭說：

朕即位以來，外間流言，有謂朕好抄沒人之家產(chǎn)者，……近聞市井中斗牌名色，有稱“抄家湖”譏刺朝政，甚屬可惡！……似此奸惡之徒，一經(jīng)被獲，律在必誅！

任憑封建皇帝怎樣濫施專制淫威，曹雪芹并不屈服，照樣奮掃他那“堪與刀穎交寒光”的“如椽筆”。雍正說講抄家就是“譏刺朝政”，“律在必誅”。曹雪芹不聽邪，在《紅樓夢》里偏偏要寫抄家，在迷失掉的后幾十回中，還辟出專章來描寫抄家、坐牢等等。第七十回寫了“內(nèi)抄”：“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第七十五回又寫了“外抄”：“甄家如何獲罪，如今抄沒了家產(chǎn)，回京治罪”。第二十七回眉批還提到后半部的兩個回目：“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據(jù)此可以推測出，在曹雪芹原稿中，賈府曾被抄家，寶玉、鳳姐等下獄治罪。封建時代在監(jiān)獄中設(shè)有獄神廟，重要監(jiān)犯剛?cè)氇z時，獄吏就叫他祭獄神。流刑在起解之前，死囚在處決之前，都要祭獄神。曹雪芹用整回篇幅來寫?yīng)z神廟的故事，一定會對當(dāng)時黑暗的司法制度作深刻的暴露。從種種跡象看，后幾十回原稿對封建朝政的譏刺和抨擊，遠(yuǎn)比前八十回尖銳得多，激烈得多。因此，當(dāng)時秘密傳閱的雪芹的至親好友們，不敢繼續(xù)往外抄傳，以致后來竟被迷失，這實在是萬分可惜的。

《紅樓夢》是以“寫兒女之筆墨”，“干涉朝廷”政治的。這一點(diǎn)，當(dāng)時統(tǒng)治階級的在野派和在朝派，都看得清楚，他們從不同的角度出發(fā)，把《紅樓夢》目為怨謗之作。乾隆三十三年，宗室詩人永忠（雍正死敵允禎的孫子），讀了《紅樓夢》小說，感慨系之，深深欽佩曹雪芹的膽識才華，寫詩吊他：“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珊尥瑫r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永忠的堂叔、乾隆的堂弟瑤華，批永忠的詩說：“《紅樓夢》非傳世小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所謂“礙語”，就是在政治上有“關(guān)礙”的話語�？催^曹雪芹的全部原稿的明義，寫了二十首《題〈紅樓夢》》詩，最后兩首有句道：“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也枉然！”“青蛾紅粉歸何處？慚愧當(dāng)年石季倫！”石季倫即晉代的石崇，是極富極貴的大官僚，因陷入黨禍，被政敵謀害，侍姬自殺，一門全死。石能言，是用師曠諫晉侯的典故，《左傳》昭公八年說：“作事不時，怨讟動于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宮室崇侈，民力彫盡，怨讟并作，莫保其性（生），石言，不亦宜乎？！”明義連用這兩個典故，分明是在告訴人們：曹雪芹的家是在朝廷政治斗爭中，弄得家破人亡的；此后，他看到宮室崇侈，民力彫盡，怨讟并作的社會現(xiàn)象，便寫了《石頭記》，讓這塊“頑石”來發(fā)言，干涉朝政。這對康、雍、乾三朝的政治斗爭和曹雪芹的《紅樓夢》之間的關(guān)系，是一個絕妙的形象的說明。

曹雪芹的《紅樓夢》，以它對封建政治和孔孟之道的深刻批判，觸動了當(dāng)時的統(tǒng)治基礎(chǔ)，引起了反動統(tǒng)治者的極大恐慌。他們在政治上宣布這部書為禁書。實際上，倒不如說，正是曹雪芹的《紅樓夢》，在政治上宣判了封建社會及其統(tǒng)治思想的死刑。從出現(xiàn)《紅樓夢》的乾隆朝以后，中國封建社會這條“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就只能在垂死掙扎中茍延殘喘了。就這樣，曹雪芹創(chuàng)作的杰出小說《紅樓夢》，不僅曲折地反映了康、雍、乾三朝皇室內(nèi)部爭奪帝位的斗爭，隱晦地表現(xiàn)了自己對封建王朝政治迫害的反抗，而且還預(yù)言了封建社會和地主階級的必然滅亡！

寫于１９７４年７月２０～２３日

改于１９７４年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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⑴　張云章：《贈曹鹺使子青》詩中的兩句。自注：“江寧君署有棟亭，諸名人皆為賦詩。”

⑵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上諭。轉(zhuǎn)引自周汝昌《曹雪芹》第二一八頁。

⑶　康熙五十四年十二月初一日《起居注冊》。

⑷　《蘇州織造李煦奏鹽法道李斯佺病危預(yù)請再簡官員佐理鹽務(wù)折》（康熙四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

⑸　《江寧織造曹寅奏進(jìn)晴雨錄折》（康熙四十九年九月初二日）。

⑹　《江寧織造曹寅奏設(shè)法補(bǔ)完鹽課虧空折》（康熙五十年三月初九日）。

⑺　施𤨧《病中雜賦》詩有“廿年樹倒西堂閉”句，注說：“曹棟亭公時拈佛語對坐客云：‘樹倒猢猻散’，今憶斯言，車輪腹轉(zhuǎn)！”

⑻　《上諭內(nèi)閣》，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

⑼　康熙五十八年諭旨，《清圣祖實錄》卷二九八，頁十二下。

⑽　蟫伏老人：《康熙南巡記》“南巡供應(yīng)之賠累”條。

⑾　《江寧織造曹頫奏為準(zhǔn)允將織造補(bǔ)庫分三年帶完事謝恩折》（雍正二年正月初七日）。

⑿　《江寧織造曹頫報請安折》，雍正二年（宮中·朱批奏折）。

⒀　內(nèi)務(wù)府滿文奏銷檔，雍正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兩折。

⒁　《上諭著江南總督范時繹查封曹頫家產(chǎn)》，內(nèi)務(wù)府滿文上傳檔（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⒂　內(nèi)務(wù)府滿文奏銷檔（雍正二年十月十六日）。

⒃　《元明清三代禁毀小說戲曲史料》第二十四頁。

⒄　魯迅：《聽說夢》，《南腔北調(diào)集》第四十四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