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出家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她生得晚,等她長大時,賈府昔日的繁華昌盛已變成一片衰草寒煙。而惜春又親歷了這一變故,目睹了姊妹們不幸的婚姻結(jié)局。這一切使得她對富貴榮華和婚姻的好夢都幻滅了。幼年時,她生活在一個“不離紅塵的世外桃源──大觀園”⑼中,在這短短幾年中,她們的生活充滿“花招繡帶,柳拂春風(fēng)”之美;充滿了笑和淚,愛和怨,酒和詩。也正是在這兒,大觀園的主人們吟詩品茶,演繹出了一出出令人心動的優(yōu)雅豪奢的生活場景;也正是在這兒,大觀園中的癡男怨女們精心編織了一個個彩虹般美麗的夢。可是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她們最終一個個凄慘的離開了“世外桃源”。名噪一時的元春死在了宮中;“金閨花柳質(zhì)”的迎春誤嫁“中山狼”孫紹祖,被摧殘致死;姊妹中最能干、最聰明的探春又遠嫁“一帆風(fēng)雨路三千”。再加上史湘云剛嫁個“才貌仙郎”即又迅即離散,“讓所有女兒做白日夢的大觀園最終關(guān)閉,世外桃源的理想在作家筆下破產(chǎn)”。⑽這一切都使得惜春領(lǐng)悟到:“自古窮通皆有定”,“塵寰中消長數(shù)應(yīng)當”(第五回),“觀他人之苦痛”⑾成為惜春“堪破三春景不長”(第五回)而遁入空門的又一主要原因。而最終致使惜春出家的直接原因則是賈府的徹底敗落,大觀園的人間樂園被否定了,作為侯門小姐的惜春失去了她生存的基礎(chǔ),也失去了她的精神寄托,“可憐繡戶侯門女,常臥青燈古佛旁”(第五回)。
三
惜春出家了,但這也注定了是一場悲劇。曹雪芹給他書中的人物安排了遁世這樣一條出路,但這種遁世在根本上就是一種悲劇。在他的筆下出家的許多人物都未能避免悲劇結(jié)局。甄士隱在愛女丟失、葫蘆廟失火等一連串災(zāi)難后,一朝頓悟,“隨了瘋道人飄飄而去”(第一回),只留下多年發(fā)妻生活無處著落,愛女英蓮被拐受苦他自己是解脫了,卻把苦難悲劇留給了別人。而書中的妙玉則是遁入空門的最典型的一個悲劇形象,妙玉的出身書中只說是“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家”(第十八回),但從書中所寫她的愛好和生活情趣可見當非一般仕宦之家,而應(yīng)該是名門望族、“鐘鳴鼎食之家”。她有著驚人的清高孤僻。她輕易不與人交往,元妃省親時,賈府特意寫了“請貼”,備了車轎才把她接進櫳翠庵修行。劉姥姥喝了茶的一套“成窯五彩小蓋鐘”嫌臟不要了;走了還要用清水洗地(第四十二回),這種清高與孤僻在一般人家是很難形成的。再看她招待賈母等人喝茶時的氣派:茶鐘都是歷經(jīng)珍藏的古玩奇珍;茶水不是“舊年躅的雨水”,就是“五年前的梅花上的雪”,試想,若非出生高貴,又如何單是品茶就有這許多講究?然而,就是這么一位“氣質(zhì)美如蘭,才華阜比仙”(第五回)出身如此高貴、心性如此高傲的“檻外人”最終也未能擺脫悲劇結(jié)局。她雖然與青燈古佛為伴,但孤寂的庵中生活并未能泯滅她對世俗的依戀和對人生歡樂的向往。她牢記著寶玉的生日,并特地在寶玉生日時送去“粉紅箋子”賀帖(第六十三回);櫳翠庵品茶時,“仍將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第四十一回),這一切都十分微妙的流露出了這個“文墨也極通”、“模樣兒又極好”(第十八回)的妙齡女尼的心事!澳悴⒉皇且粋四大皆空的出世者,而是一個硬把五情六欲苦苦包扎起來的檻外人,是一個身穿道袍的小姐,又是一個心在朱樓的幽尼。”⑿她雖然恪守著師傅臨終遺言:“衣食起居不宜會鄉(xiāng),在此靜居,后來自然有你的結(jié)果”(第十八回)而留居金陵,但最終“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依舊是風(fēng)塵骯臟違心愿,好一似,無暇白玉遭泥陷”(第五回)。這樣一個“潔”、“空”的“檻外人”落到如此結(jié)局,究其根源,恐怕與書中的遁世思想自身的悲劇性不無關(guān)系。
單看書中與賈府有關(guān)的廟宇寺觀、和尚道士,不是骯臟的所在。“他筆下的許多和尚、尼姑、道士都是一些丑惡的形象!雹阉骡种械膬籼撌且粋“扯蓬拉纖”招搖撞騙又極不守清規(guī)戒律的尼姑。她勸說鳳姐插手張金哥退婚一事時,作者寫到:
凈虛聽了……嘆到:“雖如此說,……倒像府里連這點子
手段也沒有的一般”。
鳳姐聽了這話,便發(fā)了興頭……(第十五回)
在這兒,凈虛巧妙地用了激將法,激起了鳳姐的“興頭”,并最終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一個老謀深算的奸尼形象躍然紙上。而同在水月庵中的智能兒尼姑則干脆和秦鐘私通,還把水月庵稱作“牢坑”(第十五回),并最終“私逃”。在書中雖沒指出智能的下落,但其被迫出家、庵中生活的孤寂枯燥以及尼庵中的黑暗、骯臟也可略見一斑!澳莻社會、那個時代,是個末世,根本沒有幸!,⒁尼庵中當然也沒有幸?裳。
清虛觀的張道士則常往賈府去,特別是每逢寶玉生日,他總是忘不了送禮;賈母往清虛觀打醮,他伺候的十分殷勤而又不失身份(第二十九回),未見面便先“呵呵大笑”,他巴結(jié)討好賈母,稱賈母為“無量壽佛”;見了寶玉又是問好,又是夸寶玉字好詩好,稱贊寶玉“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還要討好地給寶玉提親;在他身上,更多的是世俗之氣和老于世故。而真正表現(xiàn)寺廟尼庵之骯臟不堪的要數(shù)程高續(xù)書中第九十三回“水月庵掀翻風(fēng)月案”了:賈芹在水月庵里“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這雖是賈府的“新聞”,但也更深刻的揭露了這些所謂“空門”的骯臟不堪,“在這些地方,到處淤積著陳腐和糜爛,到處充滿了淚痕和劫難”,⒂在這樣的“空門”中遁世,本身就是一出悲劇。自然,和妙玉同樣出身的惜春也不會真正得到解脫,“公府千金至緇衣乞食,寧不悲夫!”⒃
“生動的思想與美好的感情在這里得不到一點回旋的余地,新鮮的進步的事物,正在老大沉重的封建壓迫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不知道怎樣才能得到解放的道路,在這里彌漫于整個大地的,是那無往而不遇的悲劇色調(diào)”⒄惜春以自身的悲劇實踐了曹雪芹指出的“遁世”這條出路,又以自身的悲劇說明“遁世”也只能是一條充滿悲劇色彩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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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⑴ 韓進廉《略讀〈紅樓夢〉的民主思想與佛學(xué)觀念的關(guān)系》 《紅樓夢研究集刊》上海古籍出版社第87頁
⑵ 姜志軍《溫馨:〈紅樓夢〉詩詞的精神家園》 《紅樓夢學(xué)刊》2000年第一輯第123頁
⑶、⑷、⑾、⒄ 傅杰編!锻鯂S論學(xué)集》 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7年6月第一版第3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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