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啟祥
4、有別于以往的古典小說幾無例外地用全知敘事,《紅樓夢》的敘事觀點兼有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的長處,既可增強親歷親聞的真實感,又可不受拘限地敘寫大千世界。作者假托此書為“石頭”所記,有時又讓它代替“我”的角色在書中出現(xiàn)。讀者看到石頭的第一人稱敘述表明他是故事的親歷者,更多的時候則因石頭已幻化為主人公身上的通靈寶玉,能夠觀察了解周圍事物,展開第三人稱的自由敘述。有時則采用書中某一人物的觀點來敘述,必要時也不排除“作者全知”?傊跀⑹掠^點上靈活多變又轉換自如。與此相關,小說中設計了甄賈兩府和甄假兩個寶玉來諧“真假”,用意在既要追蹤躡跡地實錄真事,又要用“假語存焉”有所避忌。小說的主體部分是隱去了真事的虛構,在關鍵處如南巡、抄家等又特筆用“甄”事點醒?梢,以石頭為敘述者,虛構了其與主人公靈性相通又非一體的微妙關系,通過甄真賈假此實彼虛兩條線索來寫歷過一番夢幻的“真事”,既體現(xiàn)了藝術創(chuàng)作典型概括的通例,也出于避忌文字招禍的需要,是作者創(chuàng)造的一種獨特的結構形式和敘述方式。
三、創(chuàng)造了眾多個性鮮明內涵豐富的人物形象
《紅樓夢》在人物創(chuàng)造方面的成就,可以說是空前的,而且直到今天,也難以舉出哪一部作品能夠達到這樣的水平。這不單是指數(shù)量而言,《紅樓夢》創(chuàng)造了數(shù)十、數(shù)百人物,是一個長長的人物畫廊,或說是整個形象的體系;更是指藝術魅力而言,書中各色人物藝術生命力旺盛,歷久彌新。
1、首先,是對主人公的研究。賈寶玉這個人物異常新穎獨特,又十分親切可感。他既有石破天驚的新奇之想,又有撲面而來的世俗之氣。在賈寶玉的性格素質中,很多獨異之處:愛紅;見了女兒就清爽,見了男子便覺得濁臭逼人。作為貴族之家的精神囚徒,他被禁錮在高墻深園之內。生活天地的狹小,反倒激起了自由思想的翅膀。他不只咀嚼身邊的小悲歡,擔憂自己前途難測的愛情,而且苦苦追索難以解開的種種人生之謎,負荷著一般人還意識不到的痛苦和不幸。他似傻如狂地擾亂封建秩序,痛斥國賊祿蠹,大膽執(zhí)著地追求純真的愛情;有時卻又呼喚自然,向往返璞歸真、參禪悟道。作家有分寸地、生動地展示這種矛盾運動的復雜過程,使各個側面有主有次、時隱時現(xiàn)、相反相成,由此產生一股強大的性格合力。賈寶玉這個“癡公子”就是這樣一個難以窮盡的審美對象。
2、圍繞著主人公的女性形象,同樣是研究者經常矚目的課題。其第一序列是“金陵十二釵”,不僅正冊,在副冊和又副冊中也有十分重要的人物。這些女性形象同樣既有鮮明突出的個性特征,又有豐富深厚的性格內涵。首先,要把大觀園內外那一群年齡和生活環(huán)境相近的青年女子寫得個性鮮明、色彩各異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她們其實也都是“富貴閑人”,閨閣之中并無什么驚天動地之舉,不過“小才微善”,然而,人們卻決不會把他們混淆。大體上說,薛寶釵給人的總體印象是“冷”,黛玉是“愁”,湘云是“豪”,鳳姐是“辣”,探春是“敏”,迎春是“懦”,元春是“貴”,妙玉是“潔”,香菱是“苦”,金桂是“悍”,鶯兒是“巧”,紫鵑是“慧”,……。各人的性格色調是那樣鮮明、不可更易;但就每一個人物而言,其性格世界又是十分復雜豐富的。
薛寶釵是著名的“冷美人”。冷美人之“冷”,是冷艷、淡雅;又是冷靜、理智;有時又是冷漠、冷酷。從外表到內心,從克己到處人,體現(xiàn)著一種自我修養(yǎng)的很高境界。她衣妝淡雅、居處素凈、罕言寡語、端莊典麗,顯示出一種凝重、封閉的個性。她服食的“冷香丸”意味深長,以冷制熱,喻示對自己內心感情的克制、壓抑,天真被世故吞噬,愛戀之情被閨范禮教掩藏。有時,這種冷靜到了冷漠、麻木、失去同情心的地步。冷香寒徹,終究導致雪埋金簪。冷美人始終未能贏得“癡公子”的赤子之心,只能在無愛的婚姻和孤寂的生活中抱恨終身。這一以“冷”為特征的性格包含了豐富的社會內容。
人稱“病西施”的林黛玉整天愁眉不展,“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體態(tài)的病和心態(tài)的愁疊合為一,那淌不完的淚水是心靈之泉,是前生所飲的“灌愁海水”所化。人們看到,病愁、鄉(xiāng)愁、為落花無依柳絮飄零而愁,自身的孤苦無靠和愛情的前景暗淡更使她陷入了無可解脫的愁的深淵。在這個敏感多愁的少女的精神世界里,同愁悶伴生的正是抗世違俗的自尊和目下無塵的孤高,潛藏著一種執(zhí)著的人生追求和熱烈的愛情向往,這是一種較《紅樓夢》中其他女性遠為清醒的自我意識和個性要求。所謂“林黛玉型”應當不只是對其多愁善感的外部印象而言,還應當看到這一性格豐富的文化內涵,體察其超越群芳成為《紅樓夢》第一女主人公的性格特質。
湘云之豪令人神往。她襟懷坦蕩、言動爽快,燒鹿大嚼、醉眠花裀更有名士風度。然而籠罩在整個家族和社會頭頂上的陰影同樣追隨著她,樂觀豁達的云丫頭也有自己的煩難和隱憂。最終也只有順從命運的安排。釵、黛、湘可以說是全書中最重要的“鼎足而三”的女性形象,一個深沉,一個孤高,一個豪爽,三者都是美,卻又是迥然不同的。
辣,應當是鳳姐形象給予人的總體感受。然而,“鳳辣子”的辣味仔細辨析起來也很復雜,是一種綜合的美感效應,很難用一定的邏輯概念來規(guī)范,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來體味,比方說包含著殺伐決斷的威嚴、穿心透肺的識力、不留后路的決絕、出奇制勝的諧謔等等。有時辣得令人可怖,毛骨悚然;有時辣得令人叫絕,痛快淋漓。鳳姐這個人,不論是干好事還是干壞事,還是好壞參半的事,都脫不了辣的特色,永遠給人以新鮮感和動態(tài)感。鳳姐不僅才識不凡,并且具有強烈的自我實現(xiàn)的欲望。當其出格出眾,向男性中心的社會示威,的確揚眉吐氣;當其機關算盡,為無限膨脹的私欲踐踏他人特別是同為女性者的人格尊嚴以至生存權利時,則不能不令人心寒。這兩者交織形成了一個以辣為特色的中國女性性格的奇觀。鳳姐形象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中國傳統(tǒng)的戲曲小說中所描寫的人物往往有極大的夸飾,以至就是某種品質的化身,如忠、奸、智、莽等!都t樓夢》所展示的不是單一的各種規(guī)范人格,而是血肉豐滿的現(xiàn)實人格。魯迅說《紅樓夢》所寫的“都是真的人物”,“和從前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這是對于《紅樓夢》人物創(chuàng)造的很高評價。
3、《紅樓夢》的人物形象體系充滿了辯證的因素,在形象的相互聯(lián)結和對照反差中極大地擴展了生活的容量。各色人物幾乎都可以作多種排列組合,成為序列或對照映襯,在變化中見統(tǒng)一,在比較中顯個性。如賈府四春、紅樓二尤、黛與釵、寶玉與賈環(huán)、薛蟠與寶釵、探春與賈環(huán)、趙姨娘與周姨娘、王夫人與邢夫人、鳳姐與李紈、賈母與劉姥姥、焦大與賴大、張道士與王一貼……不勝枚舉。只要選取一定的視角,就能發(fā)現(xiàn)其具有可比性。藝術形象的多樣性固然使人眼花繚亂,卻隱然有一種韻律寓含其間。同時,對照和映襯更是交叉地多方位地存在的。釵和黛固然是一種對照,寶釵和她的胞兄薛蟠又是一種對比,一個通情達理,一個任性尚氣;寶釵和她嫂子夏金桂又是另一種對比,金桂的驕橫恣肆,在小姑平和自重的反襯下,更顯得氣焰灼人。賈環(huán)和探春是一母所生,一個俗,一個雅;寶玉和賈環(huán)是兄弟,一個對不情之物都有情,一個則對有情之人都絕情。尊貴的老祖宗和村樸的劉姥姥,發(fā)跡的賴大和背晦的焦大,……都在各各不同的反差中顯出其特性。至于“晴有林風,襲為釵副”之類,則不僅是一種對比,而且是一種整體性的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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