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768~824),字退之,河陽(今河南孟縣)人。三歲而孤,由嫂鄭氏撫養(yǎng)成人。叔父云卿、兄韓會都是在李華、蕭穎士的影響之下,傾向復古的人物。由于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韓愈早年即以一個復古主義者自命。二十五歲成進士,二十九歲始登上仕途,他在科名和仕途上屢受挫折,就和他的復古思想有關系。先后做過汴州觀察推官、四門博士、監(jiān)察御史等官。在監(jiān)察御史任時,他曾因關中旱饑,上疏請免徭役賦稅,指斥朝政,被貶為陽山令。元和十二年,從裴度平淮西吳元濟有功,升為刑部侍郎。后二年,又因諫迎佛骨,觸怒憲宗,幾乎被殺,幸裴度等援救,改貶為潮州刺史。穆宗即位,他奉召回京,為兵部侍郎,又轉(zhuǎn)吏部侍郎。卒年五十七。
韓愈的政治思想和世界觀是比較復雜的。他政治上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擁護王朝的統(tǒng)一;提倡“仁政”,反對官吏對人民的聚斂橫行,要求朝廷寬免賦稅徭役:這些都表現(xiàn)了他關心國家命運和民生疾苦,是他政治思想中的進步的一面。他猛烈地排斥佛老,熱烈地提倡儒家正統(tǒng)思想,這是和他的政治思想適應的,客觀上也具有一定的進步性。但是,在這里,韓愈也宣揚了儒家學說中的封建糟粕。他的《原性》繼承董仲舒的性三品說,把封建統(tǒng)治者的人性看作是上品,而把被剝削人民的人性則視為下品,而且認為這種封建等級制以及等級性的人格是天理自然,與生俱來,不可改變的。所以他在《原道》中說:“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边@些理論,顯然都是為維護封建等級制度服務的。韓愈所大聲疾呼的“道”,實際是他對于封建國家的法權、教化、道德等等絕對原則的概括,是飽含封建倫理的意味的。他的世界觀,即他所謂“道”的具體內(nèi)容,無疑對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是有不良影響的。但是又應該看到,韓愈的思想,還有矛盾的一面。他努力維護“道統(tǒng)”,又往往不自覺地破壞了“道統(tǒng)”。譬如他說“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讀墨子》)。更突出的是,他在著名的《送孟東野序》中,提出了“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這一具有現(xiàn)實性和戰(zhàn)斗性的思想。他不但承認伊、周、孔、孟等等“道統(tǒng)”以內(nèi)的善鳴人物,而且也承認楊、墨、老、莊等等“道統(tǒng)”以外各種不同流派的善鳴人物。顯然,他認為一切文辭、一切道,都是不同時代不平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為物。那為,所謂古文,就不僅是傳道的工具,而且也是鳴不平、反映現(xiàn)實的工具。這一思想對他的散文成就是有重大的影響的。當他從現(xiàn)實社會生活出發(fā)來觀察問題,他就自然地突破了陳腐的儒家正統(tǒng)思想的羈絆,因而他的創(chuàng)作和理論也就放射了動人的光輝。從韓愈的散文來看,成就最高的顯然是那些由于自己仕途坎坷不平而對黑暗現(xiàn)實進行了揭露和批判的作品,而不是那些板著面孔為儒道說教的文章。他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語言,而不是模擬抄襲古代語言,也是和著眼于現(xiàn)實社會生活有密切的關系的。
韓愈的散文,內(nèi)容復雜豐富,形式也多種多樣。他的“雜著”或“雜文”,發(fā)揮了散文的戰(zhàn)斗性的功能,不少作品達到了思想藝術完整的統(tǒng)一!对瓪А罚ㄟ^對當時社會現(xiàn)象的精辟分析,揭露了當時一般士大夫所以要詆毀后進之士的根本原因。他指責當時社會人情的惡薄,自鳴不平,并發(fā)出了主張公正用人的呼吁。作品立論鮮明,語言平易,雖多闡述孔子、為淵、子路、孟子等人的意見,而不引經(jīng)據(jù)典,這是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新的形式。他不顧流俗的誹謗,大膽地為人師,作《師說》,指出師的作用及相師的重要。他認為“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都可以為師,“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yè)有專攻,如此而已”。這種見解打破了封建傳統(tǒng)的師道觀念,對于我們今天也還有參考價值。文章感情充沛,說服力也很強。他的《雜說四》,以“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比喻賢才難遇知己,“只辱于奴隸人之手”,寄寓了他對自己遭遇的深深不平:
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只辱于奴隸人之手,駢死于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見外,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zhí)策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為其真不知馬也!
文章簡短明快,而多轉(zhuǎn)折變化,十分飽滿地表達了一腔的委屈!哆M學解》和《送窮文》用對話形式,以自嘲為自夸,以反語為諷刺,為當時社會的庸俗腐敗,表現(xiàn)了一個有理想的士大夫在黑暗現(xiàn)實中不能妥協(xié)的精神!睹f傳》學司馬遷傳記文,是所謂“駁雜無實之說”的典型作品,亦即當時流行的一種傳奇小說。它借毛筆始而見用,“以老見疏”的故事,諷刺統(tǒng)治者的“少恩”;同時對那些“老而禿”、“吾嘗謂君中書,君今不中書”的無用老官僚也旁敲側(cè)擊,給以譏刺。
韓愈寫了許多應用文,往往借題發(fā)揮,感慨議論,或莊或諧,隨事而異,實際也就是“雜文”!端屠钤笟w盤谷序》借隱士李愿的嘴,對得意的“大丈夫”和官場丑惡,作了盡情的刻畫和揭露:
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于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zhí)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俊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粉白黛綠者,列屋而閑居,妒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當世者之所為也。……窮居而野處,升高而望遠,……大丈夫不遇于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門,奔走于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趑趄,口將言而囁嚅,處穢于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為幸于萬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為人賢不肖何如也!……”
此文描摹庸俗大官僚和官場丑態(tài),窮形盡相,令人啼笑皆非。為述用對比法,化駢偶為單行,流暢有氣勢。蘇軾很欣賞它,夸張地認為是唐代的第一篇文章,但它確是韓愈早期散文一篇有聲有色的力作。《藍田縣丞廳壁記》,實際是為“種學績文”的崔立之鳴不平,同時也揭露了腐朽的官僚制度。他還在許多書為里,為自己或朋友鳴不平,實際也是對封建科舉制度和官僚制度,提出了控訴和抗議。
韓愈的為事文,有許多文學性較高的名篇!稄堉胸﹤骱髷ⅰ酚浭鲈S遠、張巡、南霽云等死守睢陽英勇抗敵的事為,繪聲繪色,可歌可泣。文章前半夾敘夾議,證明許遠“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后異耳”,實不畏死,層層駁詰,筆端帶有感情。后半根據(jù)自己所得民間的傳聞,寫張巡、南霽云事,而特別寫了南霽云乞師賀蘭的片段情景,突出了生動飽滿的英雄形象。文章只寫張巡等三人死守睢陽的遺聞軼事,為事和運用語言極曲折變化之能事,足令三人的性格特征,躍然紙上。這是司馬遷傳記文的一個發(fā)展。他的碑志文向來很有名,雖不免有許多“諛墓”之作,但他往往根據(jù)對象的不同特點,在定型的體例之中,作具體的描寫,因而區(qū)別于六朝以來的那些“鋪排郡望,藻飾官階”的十足公式化的碑志文。著名的《柳子厚墓志銘》,有重點地選取事件,通過富于感情的語言,不僅指責了官僚士大夫社會的冷酷無情,為述了柳宗元一生不幸的政治遭遇,而且也突出了“議論證今古,出入經(jīng)史百家”的一個古文家的形象!对嚧罄碓u事王君墓志銘》,既為述了“天下奇男子王適”的生平事為,末了還為述另一“奇士”侯高當日嫁女王適的滑稽故事:
初,處士(侯高)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窮,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本ㄍ踹m)曰:“吾求婦氏久矣,唯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奔粗欀^媒嫗:“吾明經(jīng)及第,且選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為嫗謝!敝Z許白翁。翁曰:“誠官人耶為取文書來。”君計窮吐實。嫗曰:“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卷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見未必取視,幸而聽,我行其謀!蔽掏娢臅曅,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與王氏。
這個故事,帶有傳奇性,寫在墓志上,好象有傷碑志文的嚴肅,但它使“天下奇男子王適”的形象更為突出了。
用散文抒情,韓愈也是很成功的。《祭十二郎文》是前人譽為“祭文中千年絕調(diào)”的名篇。文章結(jié)合家庭、身世和生活瑣事,反復抒寫他悼念亡侄的悲痛,感情真實,抒寫委曲,恰如長歌當哭,動人哀感。
韓愈的散文,雄奇奔放,富于曲折變化,而又流暢明快;矢μ嵴f他的文章“如長江秋清,千里一道,沖為激浪,瀚流不滯”(《諭業(yè)》)。蘇洵也說:“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zhuǎn)”(《上歐陽內(nèi)翰書》)。這些話,形象而極為恰當?shù)馗爬隧n愈散文的風格特色。
韓愈是我國古代運用語言的巨匠之一,他的散文語言有簡練、準確、鮮明、生動的特點。他善于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古代詞語,又善于吸收當代口語創(chuàng)造出新的文學語言,因此他的散文詞匯豐富,絕少陳詞濫調(diào),句式的結(jié)構(gòu)也靈活多變。他隨所要表達的內(nèi)容和語言的自然音節(jié),屈折舒展,文從字順;間亦雜以駢儷句法,硬語生辭,映帶生姿。韓愈新創(chuàng)的許多精煉的語句,有不少已經(jīng)成為成語,至今還在人們的口頭流傳。如“細大不捐”、“佶屈聱牙”、“動輒得咎”(《進學解》),“俯首帖耳,搖尾乞憐”(《應科目時與人書》),“不平則鳴”、“雜亂無章”(《送孟東野序》),“落阱下石”(《柳子厚墓志銘》)等等。他還善于活用詞性,如“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原道》)。又如“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柳州羅池廟碑》),則是變化句子組織,錯綜成文。他想象豐富,還善于運用多種譬喻使對象突出生動。如說處士石洪善辯論“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后也;若燭照數(shù)計而龜卜也”(《送石處士序》),所謂“引物連類,窮情盡變”。韓愈的語言藝術,正如皇甫提所說:“茹古涵今,無有端涯,渾渾灝灝,不可窺校。”當然,在韓愈的散文中,也有少數(shù)篇章,對于追求新奇或古奧,略有生澀難讀之弊(如《曹成王碑》),但這并不是他的主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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