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書頗早，還不足五歲，便跟著幾個大哥哥搖搖晃晃進了學校，由于所有學生父母皆被稱之為“右派”，所以就讀的學校極為簡陋。

我的第一本課本，是一本用紅色書套包裹著的《毛主席語錄》，那是比手掌稍大一點的政治讀本。五年下來，里面的文章已經(jīng)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紅燈記》是我讀的第一本連環(huán)畫。之所以稱為“讀”，是因為在短短兩天的時間里，我已經(jīng)把里面的解說文字全背下來了，并以此向小伙伴炫耀。

第一本小說是在一九七二年，當時我已七歲。說是一本，其實那本書名為《碧海丹心》的小說，是本殘缺不堪的破書，而且全是繁體字。由于當時接觸不到除“紅寶書”之外的書籍，所以，這本破書仍被我當作寶貝。這本書我足足看了一年，因為全是繁體字，只好把不認識的字抄在紙上，再去問人。如此小心，是因為這本書在當時是禁書，盡管里面講的是解放戰(zhàn)爭最后階段，解放軍使用木造戰(zhàn)船和國民黨軍隊的鋼鐵戰(zhàn)艦進行海戰(zhàn)的壯觀歷史，但因為作者的政治地位關系，這本書成了禁書。當我冒著連累父母的風險，把書讀完之后，不禁為自己的舉動后怕不已。讀這本書書，我得到的最大好處就是認識了很多繁體字。

一九七三年，跟隨母親回老家探親，在飽讀詩書的舅舅那里發(fā)現(xiàn)一本《高玉寶》，偷偷把書帶到一片小樹林，竟看得入迷，乃至表哥、表姐四處呼喊、尋找我回去吃飯也不知道。當我看完書時，天已黃昏，回到家中，一家人早已急得團團轉(zhuǎn)。舅舅在拉我去吃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我藏在懷里的書。剛擱下碗，舅舅便把我喊到一旁，詢問我是否能看懂這本書。聽我講述完大概情節(jié)，舅舅把我拉上堆積了無數(shù)灰塵的小閣樓，那里堆放著十數(shù)本，舅舅冒著生命危險保存下來的書。于是，我讀的第一本自傳小說導出了我讀的第一本散文集，有舅舅在一旁指導，我很容易地就進入了朱自清描寫的“春”。

讀書的感覺真好！轉(zhuǎn)眼間，母親的假期快結(jié)束了，懷著依依不舍的心情，離開了那個堆積著無數(shù)灰塵的小閣樓。臨行前，舅舅挑選了三本書給我，說是這三本書不是禁書，不必擔心路上出事。于是，我擁有了第一本字典、第一本科普讀物《十萬個為什么？》，另一本是《歐陽海之歌》。這三本書，一直伴隨我到一九九八年，在搬家的時候丟失了。失去這三本伴隨我十五年的書，我痛苦到至今。

讀第一本外國小說是一九七五年十月。那時，由于家庭地位處于社會低層，所以受到許多教師的歧視。語文老師是一位北京來的女知青，她也像別的老師一樣，常常借故把我趕出教室，不同的是，她每次趕我出教室，都會悄悄塞一本書在我的書包里，并要求我限時讀完。她塞給我的第一本書就是《魯濱遜漂流記》，接著，《卓婭和舒拉》、《戰(zhàn)爭與和平》《唐詩三百首》、《歌德詩集》、《天方夜談》……這里面又包含了許許多多個“我的第一本”。時光如流水，轉(zhuǎn)眼間，這些往事已經(jīng)離我太遠太遠，又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讀書的感覺真好──真的很好

（摘自《人民日報》２００２年０４月２０日第八版）